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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色猫之私奔

赤川次郎

序曲

“义太郎……等一等。我已经……走不动了!”

“晴美!坚强点!加油!加油!被他们捉到我们就完了!”

雨愈下愈猛,仿佛要将在暗路上行走俏两个人打倒似的。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,几乎被激烈的雨声淹没掉。他们的身体时即时离,唯独双手紧紧相握。

“晴美!怎么啦!你在哪儿?”少年忽觉手下一松,不由惊慌大喊。

“我……我在这里。”脚畔传来的细蚊声,几经辛苦才穿过雨的夹缝传到少年的耳际。

“晴美!你怎么样?”男人蹲下去,抱起那个又湿又冷的身躯。

“我不行了……义太郎,听我说,你一个人走吧!”少女呼吸困难地发出哀声。

“你说什么话!我怎能抛下你一个人走?当初是为了我们一起逃才这样做的……”

“可是……我们始终……不能获得谅解和饶恕啊!与其一生都要逃避……”

“不要说这种懦弱的话!我们不是都知道才逃出来的吗?来,还有一点路而已。到了渡头就有船。快走吧,不然他们就赶到的了!”

“……好。对不起。”少女的声音比较振作起来。“我不再说泄气的活了!”

“这才对嘛。来,站起来。捉住我的肩膀!”

“嗯。”女人蹒跚着站起来,突然回头一看,发出惊怯的叫声。“你看!”

一排昏黄的灯火,透过雨幕摇晃着走过来。

“他们追来了!快走!”

有如运动会上二人三足比赛似的,他们步履蹒跚地往前拼命跑。

骤然间雷声轰隆,伴着闪耀的白色电光,他们已经抵达河堤之上。

“到了!”他们不禁欢呼。当然,刚才的闪电,也使他们的身影落入追赶者的眼中。

“快点!”他们沿着被雨冲松的河堤斜坡滑着下去。就在那时再度闪电,船只停泊的渡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们的眼前。

“啊!没有船!”少女绝望地喊。

“他妈的!”少年低咒一声。

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
“雨大水流急。船一定是被雨冲走了!”

“我们怎么办?”

他们紧靠在一起,站在渡头的木板上。无法改变的事实,像黑色的漩涡一般在他们眼前回旋。

“我们跳下去!”

“义太郎!”

“说不定有救……若是被他们捉回去,我们永生不能再见面了!与其这么痛苦,不如死掉更好!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“你……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去?”

“我没有别的地方去!你到哪儿,我就跟到哪儿!”

“好!”

他们紧紧相拥。寒冷的感觉骤然消失,彼此的体温传给对方,变得十分温暖。

“在那边!”头上传来嘈杂的人声,河堤上陆续出现黄色的灯。

“走吧!”

他们手挽着手,走到渡头的前端,纵身跳下黑暗的流水中。流水好像把他们吞没似的,不发出任何水声,只有雨水打在水面上溅起的泡沫,又继续无止境地往前奔流。

续曲(一)

“真是头痛。”

“可不是吗?”

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坐在咖啡室里,听到后面座位传来的对话,忍不住想笑出来。

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好笑,只是石津是个二十五岁的大男孩,个子粗犷,虽然不像那些掉筷子也大笑一场的女学生,可是总觉得有些滑稽……

“真是头痛。”

“可不是吗?”

又来了。石津拼命忍住笑声。由于背后的两个人坐了整整十分钟,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对话。石津为了打发时间随便算一下,总共重复了十二次,因此禁不住想笑。

说点别的吧!石津祈祷实现了。他们终于展开新的对话。

“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!”

“十二年啊!”

“现在的相貌大概完全改变啦。”

“完全改变啦。”

“这么大的东京……”

“东京好大啊!”

“对于不知长相如何的人,怎样去找?”

“怎样去找才好?”

“不过,如果空手回去就会挨骂,甚至被赶出镇!”

“被赶出镇啊!”

“有没有好办法?”

“好办法?”

“真是头痛。”

“可不是吗?”

又回到原位。石津觉得好像是在听相声,可是他们谈话的语调十分认真,带了点地方口音。从“空手回去”这句话猜测,显然是从乡下地方上东京来的外地人。

听他们的谈话,好像是来找人。可是这里是东京,即使知道地址和名字都不一定找得着,何况漫无目标?

邻座的对话又有进展的征兆。

“而且,又不知道他们两个用什么名字啊!”

“不知道哇。”

“还有问题。究竟他们是否确实来了东京?”

“就是嘛。”

“即使来了,不一定还在嘛。”

“是呀,不一定在。”

石津心想,这个男人大概是鲤鱼的亲戚,喜欢死心不息地勇跳龙门。

“在此之前还有问题,现在根本不清楚是死是活!”

“不清楚是死是活的。”

“真是……头痛!”

“可不是吗?”

世上竟有这般无聊的人。要找两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?人海茫茫,找到了才是奇迹呢。如果找得着,不妨请他们当目黑警署的顾问,一定可以轻易地找到通缉犯!

“石津先生!你一个人在眯眯笑什么?”

不知何时,晴美站在他面前。

“晴美小姐,你来啦!”石津的脸立刻松弛下来,发射“恋爱中”的光芒。

“等了很久吗?对不起哦。”

“没有。我一点也不无聊哩。”石津由衷地说。

“你在胡思乱想什么?”

“没有哇!我绝对不敢……”

晴美笑起来。“说笑罢了!你的工作不要紧吧?”

“我今天休假。”

“每次都是遇到哥哥出差的时候,你就休假。”

“哦,片山兄出差出去了?”石津假装不知,其实事先调查得一清二楚才敢提出约会。

片山晴美,二十二岁。小个子,丰腴型,可爱得令石津之辈想一口吞下去。她在“新城市文教中心”负责文教讲座的事务。其兄片山义太郎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。晴美所服务的文教中心发生过一连串的命案,遇到前来调查的石津,对她一见钟情。

此后,晴美牵连到无数的凶杀案,石津都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左右。

“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吧!”

“好哇。不过,我想喝杯咖啡。”

“好哇。喝十杯都可以。”

石津就像十几岁的初恋少年,心跳得不知置身何处,完全没留意到邻座的相声什么时候沉默下来。

“福尔摩斯好不好?”

“好。他说很久没见你,十分想念。”

“那……真荣幸!”

石津露出生硬的笑容。福尔摩斯是片山家所养的三色猫,母的。它与一般的猫大不相同,不同之处稍后分解。

石津那么说,其实他患有极度的惧猫症。

“福尔摩斯的名字,在猫而言可真特别!”

“我觉得很好哇。”

“哦。不过,片山兄的名字也很少有……”

“是呀。义太郎,太严肃了,比较适合你。”

“石津义太郎吗?不错嘛。”石津点点头。“你叫石津晴美的话也不错。”

这是绕圈子求婚术。晴美若无其事地说:“喝了咖啡就去吃饭。你要请我上哪儿去?”

“嗯……只要晴美小姐喜欢……”

“好极了!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烤蛋菜饼店。”

晴美和哥哥相依为命,她知道刑警的月薪有多少,所以没有非分要求石津带她上“美心”之类的高级餐厅。

“是吗?可是……不妨吃吃法国菜嘛。”

“算了。我今早刚吃过法国菜。”晴美一本正经地说。

“今早?”

“是的。我吃了法国面包!”

邻座两个男人伸长脖子,目送石津和晴美走出咖啡室以后,其中一名秃头的小胖子说:“你……你有什么看法?”

另一名中年男子长得又高又瘦,身上穿的是不称身的西装,领带歪在一边。他说:“你认为呢?”

“我想不是巧合。义太郎、晴美……”

“但是她自称兄妹……”

“也许是伪装的。”

“也许是的。”

他们的对话终于回复正常状态。

“他说是片山。会不会是取自片冈义太郎的‘片’和山波晴美的‘山’……”

他们恍然大悟地对看一眼。

“跟踪他们两个!”

你推我让他付帐之后,一肥一瘦急忙冲出咖啡室,悄悄跟在漫步行走的石津和晴美背后。

续曲(二)

“怎么找得到呢?”

片冈秀二郎端起威士忌杯,一饮而尽。

“你怎知道?”

“那还用说。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呀!”

“听你的口气,似乎不希望找着他们呢!”

女人裸着身体,从床上坐起来,流露做爱之后的慵懒。

秀二郎喝光杯里的威士忌后,一下子拉开窗帘。

“不要这样!”女人慌忙拉起—条毛毯遮住身体。“被人看到怎么办?”

“这里是酒店的三十楼,怎看得见?”秀二郎笑道。

二十五岁的片冈秀二郎,典型的有钱二世祖,生活态度吊儿郎当,游手好闲。皮肤晒得黝黑,然而眼神极不健康。由于自命不凡,并不太受女性欢迎,属于自负过剩的花花公子。

“那是你的亲兄弟,你不想见他么?”女人问。

秀二郎嗤之以鼻。“血浓于水这句话,在我身上并不实用。问题是钱。如果老哥还活着,他会把老爹的财产全部拿去。”

“属于你该得的那一份总不会少吧!”

“钱当然是愈多愈好。不对吗?”

“当然罗。”女人点点头。

田所久子刚满二十岁,是大学生。她上大学的宗旨是“猎男人”,这个想法始终如一。父亲是独资公司的社长,她是独生女,标准的女玩家,跟秀二郎不分高下。

“有人从乡下出来找他,不对吗?”

“嗯。我家来了一个,山波家来了一个。不过,在东京不可能找得着。”

“假如当事人自己出现呢?”久子说。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他们两个离家出走,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!现在几岁?”

“这个……”秀二郎苦苦思索,他不擅于使用脑筋。“十二年前,老哥好像是十七岁……”

“那就二十九啦。”

“哦,是吗?”

“真没出息,这也算不出来。女的呢?”

“山波晴美?她呀……那年大概十四岁吧!”

“十四?这么小就有勇气离家出走。了不起!”

“这有什么好佩服的?”

“有何不可?那就二十六了。”

“年龄有什么相干?”

“一个二十九、一个二十六,知道金钱的好处了。不妨在报上登个寻人广告看看,一定亲自出现,如果加上‘父亲病危’的字眼,肯定奏效。一定会来要求分财产!”

“出现就糟了。家里干嘛故意出来找他嘛!”秀二郎的表情索然,埋进沙发里,拿起酒瓶正想倒在杯里,被久子一把抢走酒瓶,面有愠色地俯视秀二郎。

“你该适可而止了。是不是想做酒鬼?现在酒店底下的地下道躺了一堆流浪汉。你想成为其中一份子吗?”

秀二郎被她的气势压倒,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撒娇说:“知道啦……”

“我呀,喜欢的是有钱的你,若是被我发现你躺在地下道,我会踢你一脚,然后扬长而去!”

“别说得那么难听!”

“你怎不想个办法,靠自己去找找看有什么头绪?”

“我自己去找?”

“对呀。你说一定找不到什么的,万一找到了怎么办?”

“找到的话……那也没法子呀。”

“你愿意眼睁睁把财产送给两个离家出走的人?”

“那是无可奈何的事。不然怎办?”

久子裸体坐在床边,拉起毯子里住身体之后说道:“你要先把那两个人找到!”

秀二郎以为听错了。“胡说八道!”

“有办法呀。刚才我不是说过,登个寻人广告么?你试试看,不会白白做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难得来到东京,怎能令两个乡下佬先找着?”

“不一定找得到!”

“不一定找不到!”久子说,突然有所省悟。“对了,那两个乡下佬现在住哪儿,你知不知道?”

“当然知道。他们就住在我的公寓里!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不然今天为什么约你来酒店?”

“干嘛不早说麻。”久子微怒,接着笑起来。“那也好,假如他们找到了,你会马上知道。”

“是啊。不过,他们一定先打电话告诉乡下的老爹。”

“所以要做点什么。他们在东京住到几时?”

“听说找不到就不准回去。”

“哟,好可怜。”久子笑了。“看来真是要帮忙了。”

“寻人广告?”

“这点钱不要吝啬。你出钱,联络地点是我家。”

“你家?”

“是的。那就不必担心被两个乡下佬知道了。”

“万—……万一老哥真的出现,怎么办?”

“唔,怎么办呢?”久子站起来。“我去淋浴,一边洗一边想。”

说完,她全裸着走进浴室。听到花洒的声音后,秀二郎迫不及待地倒满威士忌酒,一口气干掉,这才松一口气。

续曲(三)

“唉,终于是白走一趟!”

下到东京车站的月台时,根本刑警边伸懒腰边说。

“可是,毕竟比预定时间提早回来呀!”片山说得十分开朗。他很容易患思乡病,虽然不过出差几天。,“明天还是当作出差,在家好好睡一觉!”

“根本兄!你不是说明天一早就上班吗?”

“算了。在家里也是被老婆呼来喝去的,上班去吧!”

“你家不是有好太太和可爱的孩子……”

“孩子啊,不开口的时候才可爱,平时野蛮得很!”

“原来这样的呀!”

“你也快点娶个老婆吧!”他们开始下楼梯。“你是不是跟妹妹一起生活?”

“是的——”

“家事都是你妹妹做的吧!那就难啦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娶老婆的事呀,如果一个人住,就会希望有人照顾自己,尤其是生病的时候,凄凄惨修地躺在冷冰冰的棉被里,那时更会想到结婚,起码有人说句好话安慰自己。对不对?”

“说的也是。根本兄也是因此结婚的吗?”

“是啊。可是结婚之后,我感冒躺在床上,老婆却趁机外出逛街去了!”根本苦着脸说。片山禁不住笑起来。

“不过,你们看来很幸福啊!”

“还好吧!我和我老婆其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!”根本咧嘴一笑。

“喂,赶快把你妹子嫁出去吧!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有你妹子在,你就不会想到结婚。一旦剩下你一个人时,尝到不方便和寂寞的滋味,你就自然想娶老婆啦。”

“可是妹妹说,我不结婚的话,她就不放心嫁人!”片山苦笑着说。

不觉间,他们来到检票处。根本望望片山,奇怪地问:“你的手提箱呢?忘了拿是吗?”

“呃!”片山大叫一声。“糟糕。放在列车上……”

“赶快去拿回来呀!”

目送片山慌张地冲上楼梯的背影,根本不住摇头叹息。“我现在了解他妹妹不放心嫁人的理由了……”

片山义太郎,二十九岁,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神探——之子。生来性情温和,喜欢和平,与世无争,自觉不适合吃刑警这行饭。外形高瘦,女性化的斜肩膀,长着一张柔和的娃娃脸。

由于自称刑警却不能获得对方信任的关系,有时反而产生好处,但他本身却因此丧失自信心。他是遵从殉职了的父亲留下的遗言而成为刑警的,认为做了几年已经尽了义务,曾向顶头上司栗原警长提出辞呈……然而一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,只好无奈地天天赴任。

“你没事吧,石津先生!”

走下计程车时,晴美担心地问。

“我没什么……”石津也下了车,左眼圈肿了一块。

“对不起,我只是想喝一杯……”

晴美的酒量很好,不像她哥哥一点酒也不能喝。这晚石津请她吃过蛋菜饼之后,她不想马上回家,提议喝点酒。刚好来到一家酒廊前面,不料跟一名正从里边出来的小伙子撞得正着。石津立刻站出来挡在晴美前面维护,对方以为他存心打架,卷起袖子跳开三四米外,使起架势。石津也准备应战,没留意到对方的伙伴从后面包抄过来。

“危险!”晴美大喊。石津一回头,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老拳。当然两秒钟后,对方也安眠在马路上。

“唉,真不好玩。身为刑警竟跟平民小卒打架,被上司知道准挨骂!”

“幸好那班流氓没带刀子,不然你现在可能躺在救伤车里面了!”

“棺材车也说不定!”

“不要乱讲!到了。进去一下,我替你治疗脸上的大红痔!”

片山兄妹的公寓距离东中野站不过几分钟的路程,一幢普通的双层公寓二楼。

“进来吧!”晴美开了玄关的门,催促石津。打开饭厅的灯后,照亮躺在里边房间的小狮子——不.三色猫。

“福尔摩斯,对不起啊。肚子饿了吧!待会烧鱼给你吃。先让我替这个人治疗一下!”

“嗨!晚安!”石津挤出亲切的笑容,向福尔摩斯挥挥手打招呼。对于有惧猫症的他而言,这是极其感人的表现了,然而眼前三色猫傲慢地漠视他的存在,对石津的友好态度不屑一顾,一股劲地钻到晴美的脚边去撒娇。

“好啦好啦,知道了。不过,这个人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,让我优先替他治疗好不好?”

“晴美小姐,我没关系的。你先照顾福尔摩斯吧!”

石津把高大的身体尽量缩小,躲在屋角。他不是客气,而是担心引起福尔摩斯不快的话,会妨碍他追求晴美。

“好吧!我一下子就做好。”

“慢慢来,不用急。”

福尔摩斯虽然没说“这才像话”,不过已经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,端坐在自己的餐具前,等候晴美烧鱼。

这只三色猫的芳龄不详,然而胡须笔挺,体型纤美,毛色柔软而有光泽,一看就知道正值花月年华。轮廓分明,宛如小家碧玉型的美女,体毛是黑、白、褐三色组成,然而配色独特。背部是褐与黑相间,腹部全白,前肢是右黑左白,十足围棋模样。加上脸部是均匀的三色共分,好像三色冰淇淋似的,具有强烈的特征。

“好啦!”晴美把烤好的烧鱼放到福尔摩斯的饭碟里。“呼呼,好热。小心!”

石津出神地望着晴美为三色猫消除烧鱼热度的动作。心想:结婚之后,晴美对自己是否亦是如此温柔?

“小心汤很热,不要烫到哦!”

上班时送他到门口说:“早点回来哦!吻我一下。”

石津闭起眼睛做着甜蜜的梦……

“对不起。石津先生。好啦,现在我替你敷药……”

晴美趁福尔摩斯专心吃鱼的时候,到厨房把有鱼腥味的手洗干净之后回来,发现石津已经靠在墙边呼呼大睡。

“傻瓜!”晴美不由噗嗤而笑,叉起手臂想该怎么办……

“已经十一点半了……”片山一边上楼梯一边看表。有位好心的乘客捡到他留在列车上的手提箱,交给列车员,那位列车员又将手提箱交给另一位列车员……结果,花了两小时才转到负责遗失物的部门。

不过,总算平安领回失物。片山觉得饥肠辘辘,又不忍心吵醒晴美。打算自己烤面包吃了就去睡觉。

片山开了门,摸黑进到屋里。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,听到一声喵。福尔摩斯就端然坐在眼前。

“嗨!特地迎接我吗?”片山轻抚他的头。“晴美大概睡着了吧?”

进到饭厅后,片山脱掉上衣,解开领带,大叹一口气,然后一屁股坐下,喃喃自语道:“累死了!”

福尔摩斯伸出不露爪的前肢,轻轻去叩片山的大腿。

“怎么?想喝水是吗?”

福尔摩斯走向用拉门隔开的另一个房间,然后望着片山叫一声。

“叫晴美起来?不好吧!你想吃什么,我来……”

福尔摩斯再高声叫,打断他的话,表示有事。

“好啦,什么事呢?”片山只好站起来,过去拉开隔门。“她不是睡了吗?你看,睡得烂熟……”

片山的嘴巴合不起来了。不错,晴美好端端地睡在棉被里,没有模仿玛莉莲梦露的裸睡。令片山目瞪口呆的是——他看到石津蜷曲着身子,发出比空调还响的鼻鼾声,睡在晴美的旁边。

饭厅的灯光弄醒了晴美。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,“回来啦?啊,那么早哇!”

然后打着哈欠掀开棉被。

“早?已经太迟了!”片山怒吼。

“怎么啦?半夜三更哇哇大叫,邻居被你吓死了!”

“吓死的是我!那……那个是什么东西?”

“吓?”晴美回头一望,眼都大了。

片山用力一拉棉被,大喝一声“起来!”

石津被他踢个人仰马翻。

“片山兄!这是误会!”

“什么误会!趁我没把你从窗口丢出去之前赶快滚!”

片山怒不可遏,虽然那张娃娃脸生起气来也没有什么魄力,不过已经够瞧的了。

“我只是上厕所去了,四周太暗,结果……”

“结果钻进隔壁房间的晴美的棉被里去了?”

“正是这样。不愧是片山兄,深明大义!”

这时候说奉承话完全无效。

“快滚!不然我叫福尔摩斯咬你一口!”

此言一出,石津脚都软了,慌忙跳起来。“我知道了!失陪了!”然后踢拉着鞋子冲出大门外。

“哥哥!你呀!”晴美好像也生气了。“我们什么都没有,是清白的,你何必那么生气?”

“你在袒护他吗?”

“也不是的……”

“即使真是睡昏了头才钻进你的棉被,表示他在潜意识里对你……”

“你又不是佛洛伊德,胡扯什么嘛。你说是不是?福尔摩斯。”

福尔摩斯摆出不理人间事的姿态,静静安睡去了。

另一方面,石津离开片山的寓所,在夜路上蹰蹰独行,一边嘟囔着道:“搞得乱七八糟的……”

就在那时,背后有人把他叫住:“请问……”

“你是谁?”

被人殴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,又被片山赶出公寓,石津心情极其不佳,因此粗暴地反问。回头一看,这才发觉是一肥一瘦两个陌生男人。

“有点事情向你请教……”胖的那个说。石津觉得他的声音在哪儿听过似的,不由扭扭头。

“不会打扰您太多时间。”

“对,不会太久。”

一唱一和的两个声音,使石津即刻省起,他们就是下午在咖啡室邻座表演“相声”

的那两个人。这么晚了,叫自己干嘛?看样子又不像是拦路打劫的强盗。

“好吧!什么事?”石津说。

续曲(四)

“事情麻烦透了!”古川巡警叹一口气,交替望望那两具尸体。然后对站开一边发抖的少女说:“喂,麻烦你去叫医生来吧!”

少女吓得缩起身体。抖着声音问:“是不是请仓持医生?”

“镇上除了他还有谁是医生?”古川粗鲁地说,接著有点悔意。“你告诉他,请他到桥下的河边来一趟,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
“是!”少女松一口气似的点点头。“我马上去叫医生来。”

“不必走得太匆忙。”古川说。“已经半夜了。这个时间在城里赶路,反而引人注意,以为发生什么大事。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要讲出来,知道吗?”

“哦……”

“只能告诉仓持医生,然后回家睡大觉。知道吗?”

“知道了!”

少女冲上河堤,过了桥,匆匆忙忙地走开。

“不要走得太快!”古川大喊,不知少女听不听得见?除了河水的奔流声之外,什么也听不见。古川在不远的岩石上坐下,望着倒在河边的两具死尸。

一具是片冈公三郎,另一具是山波干造。同样是二十岁,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。刚才那位发抖的少女叫小烟千惠子,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,看来事情因她而起。

两具死尸的手里各拿一把刀,不偏不倚地插中对方的心脏,任何著名外科医生都无法下刀下得这么准!

这是年轻气盛造成的结果。为了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而自相残杀,证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,可悲复可叹!也许对方只在灵前献一炷香就了事……

可是,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就能解决。一个是片冈家的小儿子;一个是山波家的小少爷。对于双方父母而育,都是最钟爱的幼子。然而两个世家世代不和……

古川还在望着尸体感叹时,桥上传来脚步声,月色之下,出现仓持医生穿旧西装的身影。

“医生!来得好快!”古川走上河堤去说。

“千惠子冲进我家来,吓我一跳,醉意被她吓醒了!”

仓持发着牢骚。五十多岁的他,打扮有点邋里邋遢的,却是镇上公认的医生,颇得人缘,而且富有人情味,称得上仁心仁术。

“听说是公三郎?”仓持问。

“还有千造啊!”古川说。

“真是作孽!”仓持唠叨一句。“先让我看一看。”

“在河边。您下得来吗?”

“笑话!比起你来,我还精神多呢!”

古川不由苦笑,他才刚满四十五岁。

“那么,请您小心,留意脚下。”

仓持踏着令人心跳的步伐从河堤下去,终于平安下到河边,一面喘气一面神气地说:“看!我还挺管用的吧!”

古川跟着下去,仓持立刻开始检验那两具死尸。

“两人互刺而死的吧!”

“真是愚昧!”

“可不是吗!不过,事情不会就这样了结。”

“我担心的就是这个。”古川点点头说。“最近,片冈和山波的对立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,现在又来了。”

“晤。年轻一辈又趁机制造骚乱了!”

“片冈家的泷川,以及山波家的村内,一起上东京去了。”

“我听说了。是不是去找义太郎和晴美?现在才派人去找他们,为的是什么?”仓持似乎不吐不快似的。“如果要找他们回来,当初何必拆散他们呢?”

“他们是仇敌的孩子呀……假如还活着,年纪已经不小了吧!”

“义太郎有二十九了吧!晴美嘛,也有二十五六啦。可是他们被这样的浊流吞没掉,大概活不成罗。”

“尸体并没有浮上来呀。”

“那也不一定活得了。”

古川有点不相信地望着仓持。“医生!你想庇护他们两个吗?听你的口气,好似不希望他们活着!”

“我当然希望他们活着。”仓持用恳切的语调说。“如果他们在东京的一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没有比这更好的了。不过,如果找到他们,片冈和山波两家都会感到高兴。

因为其他孩子都不长进。只是,要他们回来继承这一带土地的财产,对他们而言,是幸还是不幸?“仓持摇头叹息。

“我想不是好事。假如他们没死,我宁愿他们静静地过日子,不要回来!”

“我很明白您的心情。”古川点点头。“不过,现在发生这种事情……”

“所以很麻烦。”仓持强硬地说。“假如他们在这个时候回来,你想会怎样?又要卷入两家的斗争里。”

“可是,假如他们回来,说不定从此结束两家的斗争。因为已经是闭门两家亲了呀!”

仓持愁眉苦脸地说:“会有这样的好结果吗?”然后耸耸肩说:“能够找到就是奇迹。来,当前之急是解决这次的事件……”

“当然,必须在传到他们耳朵之前通知县警……”

“不可能。千惠子已经讲出去了!”

“我会留在这里。你赶快去找救兵吧!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。”

“知道!唉,真是糟透了!”古川苦着脸说:“这里拜托您啦。”然后准备爬上河堤去。

就在那时,传来车子靠近的声音,正朝着河堤猛速开过来。不久,一部旧款的大轿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。一名六十开外的健硕男人,穿着和服,从河堤一口气奔到河边。

“我的儿子!公三郎呢?”

古川还来不及回答,片冈义一已经看到横卧在河边的尸首。

“公三郎!啊!”片冈义一奔过去,双手抱住泛白的头伤心欲绝。

古川跑上前去安慰说:“真是不幸!请您冷静……”

“住口!”片冈勃然大怒。“把你的枪借给我!”他冷不妨地用手去抓古川腰际的手枪。古川大吃一惊,伸手压住手枪不放。

“你想干什么?不行,放手!”

“我要打死他!我要让杀死公三郎的人吃一粒子弹!”

“镇定些!对方也死了呀!”

“我不管!这样不能消我心头之恨!”

“不能这样……”

二人正在激烈争论时,突然有人大声喝住:“不准动我的儿子!”

抬头一望,桥上站着十名大汉,正在俯视河边。大声怒喝的是个跟片冈体型相反的瘦子,年龄也在六十上下。

“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,我就要你的命!”

山波幸造的话平静而冷淡,却有可怕的回响。

“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!”一直沉默的仓持介入他们之间,愤怒地说:“他们尸骨未寒,你们这样做简直是耻辱!除非你们也想陪死,不然就等自己儿子葬礼结束之后再吵吧!”

片冈和山波隔着一道桥彼此怒视一会,最终山波先开口说:“好吧。医生。一切遵照你说的去做。在葬礼期间,我答应不惹事。”

片冈还在气头上,不过也勉强点点头说:“好。为了儿子,我会好好忍耐,直到葬礼结束为止。不过……”

“够了!”仓持说:“你们都回去吧!”

“我要把我儿子带回去!”片冈走近公三郎的尸首。

“对不起,现在不行!”古川阻止他。

“什么?这是我儿子的遗体,为何不能……”

“你不懂吗?”仓持严肃地打断他。“这是凶手案,必须经过县警调查。调查完毕自然将遗体交还给你。你必须等候警方的联络!”

“好吧!”山波说。“我可以陪在儿子身边吧!”

山波下到河边,片冈也过来。他们一同站在儿子身边,带着憎恨的眼光彼此怒目相视。

“哎!”古川走到仓持所在的地方,脱掉帽子拭去额上的冷汗。“幸好有你帮忙,差点又有人死了!”

“真是愚昧的老顽固!”仓持无奈地感叹。“其实是他们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,居然完全不知道!”

“葬礼之后又有骚乱了。能不能做点什么……”

“唔。”

“如果找不到义太郎和晴美,事情终究无法解决啊!”

“解决事情是你的义条啊!”

“话是这样说,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……”古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。

“总之,先去县警局报案再说!”

“是!”

目送古川过桥离去之后,仓持医生站在河边,若有所思地凝望河边的流水……

第一幕 错误百出

1“咦,醒啦?”

见到片山带着瞌睡的苦瓜脸走出来,晴美大吃一惊。

片山应了一声,穿着睡衣一屁股坐下,张开大嘴打着哈欠,叹息着闭上眼睛。福尔摩斯吃过早餐,受到他的感染也打个哈欠,然后开始猫式洗脸。晴美已经整装完毕,准备上班。

“今天是出差补假,可以迟点去,干嘛不多睡一会?”

“晤。”

“想吃什么?”

“可以啦。待会我自己烤面包吃。”

“好吧。那我出去了。”

“晴美——我想过了。”片山突然用深沉的语调说。

“想过什么?早上吃面包还是吃饭吗?”

“喂!我在认真说话!”片山光火了。

晴美窃笑。“对不起。我以为你开玩笑。好吧!说说看是什么事?小妹洗耳恭听!”

“就是……昨晚的事。”

“石津先生的事?原谅他吧!”

“其实,他的人品也不坏!”

“是啊,他是彻底的大好人!”

“如果……昨晚真有那么一回事,我不会生气,你说出来听。”

“你说什么呀?”

“即是……石津和你…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……”

晴美皱起眉头。“不可告人的关系?你不信任我?”

“女人大体上都不能信任!”

“因为你时常被女人抛弃的缘故!”

“什么时常,偶尔而已。喂,别管我的事。我是在谈你和石津的事!”

“我不是说过,什么都没有吗?”

“没有的话最好……”片山似乎半信半疑的样子。

“如果有什么的话,你想怎么样?”晴美半带认真地说。

“呃,无可奈何。只好狠狠揍他一顿,然后让你们结婚。”

晴美噗嗤一笑。“你就像从前的顽固父亲——不过,请放心,我和他真的没什么,而且目前不想结婚。”

“是么?那就好。报纸呢?”

片山觉得有点放心又有点扫兴的样子。打开报纸,先翻社会新闻版。这是刑警的习性表现。

“嘿!竟有这种傻瓜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决斗,结果互刺对方,马上死亡!”

“那真够浪漫!是不是发生在东京的故事?”晴美听了居然很高兴。

“不。乡下地方。”

“我想也是。大城市的男人都无情的。”

“若是石津,也一定为你决斗!”

“说的也是。昨天晚上……”晴美把昨晚遇到事的说一遍。

“哦,有这回事?不过,警官与小流氓打架可不是体面的事啊。”

“他是为了救我才打架的!”

“好吧,待会我打电话向他道谢好了。”

“记得这样做。现在他一定像淋湿的长毛狮子狗一样垂头丧气了。”晴美说着站起来。“我走啦!”

“唔。”片山的眼睛继续盯着报纸。“咦,这是什么,寻人启事?”

“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?”

“你看!‘义太郎、晴美,父亲病危,紧急联络!’”晴美也过来看报纸。“啊!

真有趣,世上居然还有别的人叫义太郎的!“

“还有晴美。若是巧合,那就好玩了!”

“就是嘛。啊。不能跟你胡扯了,我要迟到啦!”

晴美拿起皮包,急急冲出门外。

片山慢条斯里地叠好棉被,洗脸,换衣服,然后吃多士和咖啡的自制“欧式”早餐。

片山也是生来劳碌命,放假日在家里反而无所事事。一晃眼,已经九点半。

“反正没事,不如去上班吧!”他喃语一句,这才想起要给石津打个电话。刑警的工作大都在外活动,只有早上才会留在警局里。

他拨去目黑警署,传呼石津,不稍一会就听到他的声音。

“石津吗?我是片山。”片山有点不好意思。“对不起,打搅你工作。”

“不,哪里……”石津含糊地说。

“昨晚真抱歉。一场误会,请别放在心上。还有,听说你为了救晴美而被别人打伤?

我要说声多谢!“

“没什么。”

石津的声音有点怪,好像对陌生人说话的语气。片山压低声音问道:“喂,怎么?

上司在你旁边?“

“不,没有……”

“那为什么?你有点反常嘛。”

对方沉默片刻。过了一会,传来石津严肃的声音。

“是我不对。我没弄清事实真相,对不起。我从此不再提晴美的事。”

“喂,等一等。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
“请你好好照顾晴美。祝你们幸福!”

片山不由回头望望电视机。他以为电视节目的台词跟电话线混在一起了。

“喂,石津……”

咔嚓一声,对方收线了。片山愣愣地握着话筒坐在那儿,好不容易才回个神来,放好电话,对福尔摩斯说:“我睡醒了没有?”

“他妈的!居然发生这种事!”

片冈秀二郎刚刚看过早报,气得抱着头坐在床上。

“你的弟弟被人杀死了?”

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运动衫的田所久子望着报纸说。

“是啊,跟山波的儿子互刺而死!”

“那真不幸。”

秀二郎苦笑一下。“其实他的死与我无关,我才不管。不过,老爹很疼地,他最懂得讨老爹的欢心。”

“你父亲不喜欢你?”

“是啊。在老爹的心目中,老哥第一,公三郎第二,我排最后。”

“好可怜。你是多余的!”

“所以我才来东京过自己的生活!”

“你不回乡下去吗?”

“回,一定会举行弟弟的葬礼,非回去一起不可。”

秀二郎在久子的房间里。久子是大学生,她的房间另有玄关出大门,进出不必受父母管束。

“爸爸妈妈各谋发展找爱人,我当然无所顾忌。”这是田所久子滥交异性朋友的原由。

“喝咖啡吗?自己做吧!”

秀二郎只好苦笑着走下床。久子望着报纸说:“寻人广告也登出来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他们知道发生命案,也许真的会出头。你还是早点回公寓比较好。”

“好吧!”秀二郎进浴室洗脸出来,开了煮咖啡器的掣。

“假如你哥哥不出头,你家的土地财产全部归你所有罗。”

“就是这么回事吧!”二人不自禁地相视而笑。

“希望一切顺利。”

“什么希望一切顺利!不能这样说。你要‘使’一切顺利才对!”

“不要乱讲。”

“有我在,怕什么!”

久子走过来,在秀二郎肩膀上拍一拍。

“总之,喝完这杯咖啡,赶快回公寓去吧!”

“不要赶我走嘛!”秀二郎的手又想伸到久子的运动衫底下。久子推开他的手说:“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。看,咖啡煮好了!”

“好吧!”秀二郎叹一口气。迅速把咖啡喝掉,然后站起来说:“我走啦。”

“一有什么就打电话给我!”

“OK!”

推开玄关的门,一下子就出到外面。久子的声音追过来。“喂!记得不能喝酒哦!”

秀二郎吓一跳,久子好像看穿他的心意。

“知道了!这么一大早怎会喝酒?”

刚才喝的是咖啡。对他而言,一日之计在于“酒”。没有酒怎么开始一天的生活?

回到公寓,先喝它一杯再说!

“喂喂!石津先生是吗?”晴美对着话筒喊。“喂?我是晴美啊。是不是石津先生?”

吃过午饭后,看看还有时间,于是摇个电话去目黑警署,没想一下子就接通。可是……

“有。”

“终于回答我了。怎么啦?为昨晚的事生气?对不起啊,哥哥自以为是的一场误会……他没打电话给你吗?”

“刚刚接到片山的电话了。”

“哦。请你原谅他,好不好?”

“不……请求原谅的是我啊。我太笨了!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晴美的脑子混乱起来,是不是拨错电话号码?

“石津先生,请你冷静些……”

“我们不会再见了。祝你和片山先生永远幸福……”

石津挂断了电话,晴美吓得呆住。

昨晚被人打了一顿,石津就变傻了。还是为自己的恋爱心焦如焚,近乎疯狂?美丽的女人真是祸水……

晴美在她常去的咖啡室里,放下电话后回到位子坐下,还在想着石津的怪异反应时,听到有人叫她。

“晴美!”片山急急脚地走过来。

“哥哥!你要上班?”

“我在附近经过,知道这时候你会来这里,所以……”

“哦。那就叫杯咖啡吧!”

“我要一杯橙汁。”

叫过橙汁之后,兄妹二人对望一眼,同时开口说:“我刚刚打电话给石津……”

到此打住。片山缓缓地点点头说下去,“他是不是有点古怪?”

“古怪?简直到了错乱的地步。”

“他对我讲一大堆梦话,好像发烧了……”

“痴心空想,简直到了发狂地步!”

“他叫我好好待你,祝我们幸福!”

“他说祝我和片山先生永远幸福!是不是很怪!”

“永远幸福?那不是对兄妹说的祝词呀。”

“当然啦。那是针对夫妇说的好话!”

“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……”片山拧拧头。

“哥哥,你再问问他看。”

“喂,别搅我,我忙得很!”

“忙得有时间在这里喝咖啡——不,橙汁?”

片山叹息不已。“你真啰嗦。好吧,下班回家的时候,如果遇得上,我再跟他谈谈。”

“小心点。他也许会发狂!”

“不会吧!”听晴美的口气,好像石津是疯子。

“我要赶时间,先走啦。”片山快快喝掉橙汁站起来。

“如果晚归,记得打电话给我!”晴美嘱咐一句。

片山离开后.晴美慢慢喝着咖啡,不经意地环视四周,不期然遇到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。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。西装领带的装束。但不称身,有些土气。他的视线一与晴美相碰,慌忙移开。

过一会,他又悄悄偷看晴美。晴美盯着他,他又转头去看相反方向,并非色狼似的拼命盯着自己。

“他是谁?”

晴美努力回忆,没有记忆的陌生脸孔。若是侦探社的人,应该可以技巧一点监视的。

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钟头,晴美无奈地站起来,结了帐,把收据谨慎地放进钱包里,准备过后向片山讨回喝橙汁的钱。

晴美服务的“新城市文教中心”,位于五十层摩天大楼的四十楼。她在踏进大厦之前猛然回头,果然见到那名高瘦的中年男人跟在后面。见晴美回头,他慌忙移开视线,故意跑快几步走开了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晴美低喃一句,耸耸肩,转身推开旋转门进去。

2秀二郎经不起诱惑,不理田所久子的叮咛,途中转进一间熟悉的酒廊。

一口气灌下去一杯酒后,秀二郎终于舒畅下来。他就像沙瓦兰蛋糕一样,必须含有些许酒精才是正常状态。

回到公寓时,已经过了中午。那两个乡亲若是知道早上刊登的事件,势必插翅飞回乡。

秀二郎开门进去,刚进玄关,立刻嗅到“二人组”之中胖子的味道。他是父亲派来的泷川。

“秀二郎少爷!”泷川朝他高喊一声,吓他一跳。

“那么大声,吓死人了。”

“对不起,只是大事不好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秀二郎随便挥挥手,进入起居室。泷川呆呆地望着他。

“你……你已经知道啦?”

“我看报纸了呀。爸爸打了几次电话来?一定气得暴跳如雷吧!”

“电话?什么电话?”

“对呀。他没打来?”

“不,我还没告诉老爷。还有你说什么报纸?”

这回轮到秀二郎莫名其妙。

“什么什么的!还用说吗?就是公三郎死掉的事。”

“什么?公三郎少爷他死了?”泷川抹掉额上的汗水,顿时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沙发里。“那就糟了……”

“赶快打电话吧!爸爸一定叫你速速回去!”

“可是……那件事怎么办?”

“哪件事?”秀二郎皱起眉头。“你连公三郎的事都不知道,到底为什么如此慌张的?”

“少爷你……果然不晓得。”

“晓得什么?说来听听着。”

“即是……呃,已经找到了!”

“找到了?找到钱包?别人的钱包千万不要随便捡哦!”

“不,我是说义太郎他们的事。”

秀二郎怀疑自己的耳朵。“不可能的事。”

“连我也不相信,确实找到了。”

“两个都找到了?”

“我想是的。”

“怎么找到了?你们在东京逛来逛去就找到了?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“我不信!”秀二郎在沙发坐下。“详细告诉我,怎样找到的?”

泷川重复了几遍,秀二郎陷入沉思。

“义太郎、晴美。汉字写法也是一样。”

“是的。不过姓片山。也许是取自片冈的片、山波的山……”

“见到当事人的脸孔没有?”

“见到晴美小姐了。”

“肯定是她本人没错吗?”

“这个……相隔了十二年,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“山波的女儿啊。喂,山波家派来的那个人叫什么?”

“村内。”

“村内?他怎么说?”

“他说女大十八变,十二年了,女人尤其变得厉害……他没什么自信,正在跟踪她。”

“哦。那你还没把事情告诉爸爸罗。”

“是的。还没有把握确实的证据,万一搞错岂不糟糕?人头落地都有份!”

秀二郎又开始沉思,可是绞尽脑汁还是转不过来,一点头绪都没有。

“好吧!你先去吃午餐,回来再说!”

泷川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出去以后,秀二郎马上拨电话给久子。

“喂!久子!你在呀!”

“当然在。我只有放假才去学校!什么事?”

“是这样的。”秀二郎把泷川的话重复一遍。

“好像佛家的因缘故事!”

“你看呢?会不会认错人?”

“我怎么知道!也许真有一对兄妹是相同的名字,纯属巧合。如果他们真是你们要找的人,也是巧合!”

“那该怎么办?”

“还用说!究竟是哪一种情形,必须确定呀!”

“怎样确定?”

久子叹一口气。“你自己动动脑筋好不好?”

“拜托。我就是脑筋不够灵光!”

“好吧!那么,我们傍晚碰头。”

“现在马上碰头也可以!”

“我要睡午觉!记得,来之前不准喝酒!”

“知道啦。啊,还有,如果老爹叫我回去怎么办?”

“现在是关键时期,不能随便回去!你就说,好像找到他们两个了!”

“什么?可是实际上……”

“你就含糊其词,说是好像找到一点线索了,而且想亲自调查,家里自然不会强迫你回去!”

“好吧!我明白了。”

“你可不能说得太肯定哦,过后才有借口自圆其说!”

“知道了!”

收线后,秀二郎吁一口气。久子果然是聪明女!

秀二郎又拿起酒杯,斟了威士忌。电话适时响起,他拿起话筒,还没说什么,对面已传来父亲的怒吼声。

“你在干什么?你没看报纸吗?”

父亲的声音洪亮刺耳,快要震破耳膜了。

“啊,爸爸!”

“你弟弟死了!还不赶快回来?明天举行葬礼。”

“我知道。可是,我……”

“怎么?你不想出席弟弟的葬礼?”

“等一等。爸爸。你听我说……即是……好象找到线索了!”

“线索!什么线索?”

“就是义太郎大哥……”

“什么!”声音比刚才大一倍,秀二郎慌忙把话筒移开。“真的?找到了?”

“爸爸听我说,只是好像有点……”

“哦?他果真活在人间啊!”

“还不清楚,爸爸!”

可是,片冈义一根本没有把秀二郎的话听进耳里,他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就相信他没死。哎,我后继有人了……”

“爸爸,事情只到有可能是的地步而已……”

“好。你不必参加葬礼,继续留在东京等候,小心看着,别让义太郎又跑掉了!”

“还没正式找到……”

“明天的葬礼结束后,我会去你那边!”

“爸爸,听我说!”

“最迟后天中午,我一定到!”

“等等!爸爸,不要太快,还没找到哇!”

秀二郎发现自己对着沉默的话筒吼叫,气得摔掉电话。

当天傍晚,仓持医生抵达东京车站。

他不常旅行,身上的衣服和行李箱并不时尚。他还是一套穿旧了的西装和领带,手上提的行李箱,乃是出诊用的公事包。

当然,他不是到东京出诊的大牌名医。站在东京车站的大月台时,觉得自己故乡的破车站小得可怜。加上人多,他只好傻愣愣地站在那儿。

“应该来接我了……”他望着表自语。忽地有个年轻男子急急地走过来,不小心从斜后方碰过来。

“啊,对不起。”对方立刻道歉。外表像老实的白领职员。

“哪里哪里,我也发呆似的没留意……”

“真是对不起。”男人再度道歉一番,然后迈步离开。仓持无意中发现男人的右手紧握,心底喊声不好。接下去的瞬间,男人的身体一个踉跄,居然摔倒在月台上。

“哎哟!”男人痛苦地呻吟一声,全身动弹不得。仓持一个箭步上前,从男人的上衣口袋里拿回自己的钱包。

“不要以为我是乡下的老头子好欺负!”仓持捉住男人的手。“这次放过你,快走!”

“啊……对不起!”男人如做梦似的,向仓持低头谢罪,然后扶着扭痛的腰肢,瘸着腿混进人潮中消失掉。

“在东京,的确不能粗心大意!”

仓持不住叹息。发生这种意外事件,周围的人并没有过来看,大家只是回头望望就走开了。如果发生在乡下,一定成为当天的热门话题。大都会的人看起来都很忙碌,即使目睹他人的灾难,非但不出手援助,简直就漠不关心。仓持愈想愈觉得可怕。

“先生!”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。回头望见一名年轻女子跑过来。亮橙的毛衣米色牛仔裤,长发披肩,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颜。

“先生!”她一下子拥抱过来。“喂喂喂!别来这一套!”仓持也乐得眉开眼笑。“好吧?晴美。”

“呃,先生还是老样子,一点儿也没变。”

“你也是啊!”

“真的吗?我已经做了人家的母亲啦!”

“你说你是高中生,没有人不相信。”

“先生总寻我开心!”晴美纯真的笑起来。

“孩子呢?”

“外子在照顾他。”

“不过半岁吧。喂奶啦、换尿片啦之类的,很不容易呀。”

“他喜欢嘛,让他做好了。”

仓持摇摇头感叹。“现代的男人真难理解。”

“总之生活在一起嘛。肚子饿不饿?”

“呃,中午没吃饭,饿得呱呱呱叫啦。”

“真是的。晚饭在我家吃,挨不到那时候了吧!我们先到地下去好了。”

“搭地下铁?”

“不。地下有餐室街,先吃点简单的面条如何?”

“好哇。”

他们开始走下去。晴美替仓持拿公事包,一边笑着说:“先生老样子,十年不变。”

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没有死,并且住在东京的事,仓持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
那天,义太郎和晴美纵身跳下浊流,几经辛苦才爬至岸上。全身湿透,所带出来的钱财都被河水冲走殆尽。二人里逃生,当晚躲在岸边商量,是否一死了之来得好。

那时,晴美突然想起仓持来。如果先生肯帮忙……于是他们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,在那里向人借电话联络仓持。三十分钟后仓持赶到,用他那部出诊用的旧车载他们到另一个远离的市镇。在旅馆里住一晚,第二天买了些衣服给他们,再把手头仅有的一点钱送给他们,然后把他们送去东京。

转眼就过了十二年……

“千造真是不幸啊!”走进东京车站地下的面店后,仓持说。晴美低下头去。

“他是自食其果。谁叫他做那种傻事!”

“大好青年,为何自己缩短宝贵的生命呢?”

“镇里一定天翻地覆了。”

“直到明天葬礼结束之前都不会有事,问题在于往后的日子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义太郎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为这件事一定会反脸的!”

晴美惊愕地摇摇头。“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消气?”

“唉,的确头痛。”

晴美突然盯着仓持,问道:“先生。你是不是来劝我们回去的?”

“为什么这样想?”

“假如我和义太郎回去,就能阻止这场纠纷……”

“你太聪明了。”仓持苦笑不已。“不过,我不是为这件事情而来。除非你们本身愿意回去又另当别论。”

晴美立刻摇头。“不可能!我不想回去!”

“你父亲财产和土地,全都不想要?”

“当然不要!只要他们让我安静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。”

“听你这么说,我就放心了。”仓持咪咪一笑。“且让那两个顽固的父亲自相残杀去。都不是孩子了,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!”

“那么你老远的上东京了,为了……”

“主要是想确定你们的心意。还有,片冈家派了泷川,山波派了内村上京来寻找你们。我想先通知你们,而且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孩子。他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正也。”晴美微笑着回答。“你说的村内,我仿佛记得是个高高的瘦子……”

“他们这样贸然到东京来,不可能找得到。”

“那么这个广告是……”

“广告?”

“今天早上登在报纸上,我带来了。”晴美从牛仔裤的口袋拿出一张撕下的小纸条给仓持看。“我想是针对我们说的吧!”

“唔……联络电话是哪儿?”

“不晓得。”

仓持想了一下,站起来说:“好,我打去看看。”

“先生!”

“如果有人听,我就说打错了,马上挂断。”

仓持走到店门的红色公共电话前,拔了广告上的电话号码。响了片刻没人听,正想放下话筒,有人接了。

“喂,我是村内。”一个缓慢的声音。“奇怪,村内马上接听,不经接线生,看来不是酒店。”

“是我,仓持。”

“先生!”村内好象松一口气的样子。“您找秀二郎少爷吗?他出去了。”

原来是片冈秀二郎的公寓!

“不,没关系。我有别的事来东京,没有特别的事找他。”然后试探地问:“找人方面有什么进展?”

“这……正在头痛呢!我想向老爷报告,回来又不见泷川……”

“报告?报告什么?”

“已经找到小姐与片冈家的大少爷!”

“什么?”仓持不由看着店里头的山波晴美。“你把事情详细说说看!”

回到座位去,仓持将听来的情形告诉晴美。

“那一定是认错人了。”

“就是啊,吓了我一跳。他说的地址是这个,根本不对。你不必担心。”

“片山义太郎、晴美……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!”山波晴美感叹地说。

“泷川和村内跟踪他们,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!”仓持笑道。然后开始吃送上来的面条。

“片山!”搜查一科的栗原警长叫住准备回家的片山义太郎。

栗原的个子小而胖,稳重的娃娃脸,长相也不像是警界人物,不过比片山好一点。

“找我有什么事?”一站在栗原面前,片山立刻觉得胃部一阵收缩。这次又有什么案件要他承办?虽然办案是刑警的本份,可是片山自有遁词,由于他老早就提出辞呈,只是栗原把信扣留起来不予答覆而已。

“你家的猫小姐好不好哇?”栗原的话十分意外。

“啊?喔,托你的福。”

干嘛在这时候提起福尔摩斯?不是想向他借猫去捉家里的老鼠吧!

“其实这样的。”栗原从抽屉取出一个纸包。“这是鱼干。客人送给我的。不过,刚好内人出外参加法事去了,我又不想亲自动手烤来吃,那么麻烦。如果赏脸,请你做给猫小姐吃吧!”

原来是这回事,片山松一口气。

“谢谢你的关心,多谢了。”

片山接过纸包,一股鱼腥味冲鼻而来。

“上次的事件得你大力帮忙,算是酬谢了。”栗原狡笑一下。“也许还有需要帮忙的时候,请做好心理准备!必要时还得恭请猫侦探亲自出马!”

栗原难得开玩笑,片山只好唯唯诺诺。

“不过,你对怪事件倒是顶拿手的喱!”

“哪里,也没什么拿手……”片山知道不对了。

“刚才听到一件妙事,我想很适合你。”

“你的意思……”

“不是发生在这里。有没有着早报?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决斗,互刺而死。”

“呃,看到了。我妹妹还说充满浪漫情调……”

“对不起令妹。经过县警调查,发现那是凶杀案呀!”

“凶杀案?可是,两名当事人都死了呀!”

“他们互利对方的胸膛而死。然两边的刀柄上都没有指纹!”

“真的吗?怎么可能?”

“就是啊。如果真是互刺而死,不可能没有指纹。即使一边先刺对方然后自杀,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指纹擦掉的呀!”

“换句话说……”

“有第三者,把他们两个杀掉了!”栗原说。

3“我什么也不知道!”小烟千惠子哭哭啼啼地说。

古川巡警一直盯着她。然后怒吼:“你不可能不知道!是你报警说,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错手刺对方而死的!”

“是的,可是……”

“他们错手刺死对方。换句话说,二人当时紧握自己手中的刀,对不对?”

“对,是的。”

“可是,刀柄上没有指纹!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怎么知道啊!”千惠子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喊声。

“好了好了,镇定些。好好想一下吧!”

古川的手扶着派出所的旧桌子,注视千惠子那张嘤嘤啜泣的脸。“他们在河边决斗时,你在哪儿?”

“我在桥头上。”千惠子答道。“当时,我和公三郎正在回镇里的路上,来到桥上,只见千造在等着。”

“你和公三郎回镇?在这以前一你们在什么地方?”

“你问这个干嘛?”千惠子撅起嘴巴。

“你不说我也猜得到。好吧,然后呢?”

“千造看到我们就想扑过来,我根怕,躲在公三郎身后。接着公三郎说。‘我来跟你玩两手。但是不能使千惠子受到伤害,我们去河边吧!’……”

“后来他们就下去了?”

“是的。我已经怕得闭起眼睛不敢看了!”

“那就怪了,不是你挑唆他们打架的么?”

“你含血喷人!”

“好吧!那么,你就没看到他们拿刀决斗的情形罗!”

“嗯……我……”千惠子期期艾艾地说:“好像看到,又好像没有……”

“看到还是没看到?他们手里是否拿着刀?”古川大声责问。千惠子终究沉着脸耸耸肩承认:“我没看到,不过听到声音。”

“什么声音?”

“嘿嘿嗬嗬的,总之是喊声。”

“又不是打柔道!不过,他们可能本来没有带刀!”

“什么?”千惠子惊异地瞪大眼睛。

“不是吗?你也承认说并没有看到他们手里拿刀!”

“这……是啊。”千惠子一脸狐疑的表情。

“所以,很有可能是,第三者把公三郎和千造两个杀掉了。”

“是谁?”

“我怎知道?”古川说,“总之,当你看到时,他们两个已经倒在地上了,是不是?”

“是的。”

古川沉默地点点头,望望在一边静听的县警警官杉田的脸。

“明白了。”那位外表看来很能干的中年刑警走近千惠子,温和地说:“当时你很害怕,也许什么也听不见。不过,有没有听到脚步声啦、溅水声之类的声响?”

千惠子思考一阵,摇摇头说:“没有。”

“是吗?”杉田刑警叹一口气。“好吧,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千惠子离去之后,古川苦着脸说:“她一定又去到处散播谣言了。这女子很烦人!”

“有什么关系?反正没有头绪。”杉田刑警不太介意的样子,悠闲地点起香烟,吞云吐雾起来。

“你吸得很熟练嘛。”

“可不是吗?去年为年终晚会苦练。”杉田一口气喷出五个烟圈。“反正没眉目。

如果那两个年轻人是被杀的谣言传出去,凶手也许又会有所行动。“

“你认为他们真是被杀的吗?”

“你有其他看法么?”杉田回问一句。“刀柄上没留下任何指纹,除非有人把指纹擦掉了。你没有这样做吧!”

“那还用说!”古川愤慨不已。

“而且没有别人靠近过尸体。”

“对。啊,仓持医生除外。”

“仓持?他是医生啊。”

“是的。我请他察诊尸体的。”

“他能信任吗?”

“当然啦。他是镇上唯一的医生,终生住在这里。”

“那就不必问了。”杉田清楚地说。“叫他来谈谈。”

“他已经去了东京。”

“去了东京?”杉田勃然大怒。“飞去的吗?”

“不,搭火车去的。也许是去探望病人的儿子嗯……”

“为何特地选这个时候去?”

“我也觉得有点奇怪。不过,他的作风向来奇特!”

“奇特?”杉田的眼睛顿时发亮。“通常杀人犯都是作风奇特的人。这个家伙值得怀疑!”

“不会吧!”古川摇摇头。“如果仓持医生可疑,不如说千惠子是凶手更值得可疑!”

“刚才那个少女?”杉田有点出乎意料的样子。“晤,这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“不,我只是假设而已。”

“她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,也可能有别的男人,于是想跟他们分手。当他们开始决斗时,其中一个刺死另外一个,少女假意拥抱胜利的那个,然后夺刀刺死对方。”

“你是说真的?”古川吓得瞪大双眼。

“我的推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?”

“呃……没什么不对……可是,她不会有那种胆量!”

“一个人被逼的时候,什么都做得出来!”

电话适时响起。古川松一口气,拿起话筒。他怕继续谈下去,搞不好会演变成发逮捕令捉拿仓持和千惠子!

“我是古川。啊,什么?”古川倾耳专注地听了一阵,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。“真的吗?好,知道了!”

古川放下话筒然后说:“不可能的……”

“喂,发生什么事?”杉田不耐烦地问。他无法忍受别人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的情形。

“片冈家的人打来的,说死者的父亲突然去了东京。”

“什么?”杉田脸色一变。“值得怀疑!他可能就是凶手!”

古川大吃一惊。“你是说,片冈杀死自己的儿子?”

“谁晓得!这种事,现在已不稀奇了!”

“不,他只是有重要事才去东京的。”

“什么重要事?”

“听说,已经找到失踪多年的长子了!”

“失踪多年的长子?”杉田模仿鹦鹉学舌。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其实,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……”

古川把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一起私奔的始末叙述一遍。听完后,杉田盘起胳膊沉思半刻。

“到茫茫大东京找到他们?难以置信。”古川一直摇头。

“假如山波家也听到消息,一定也赶去东京。这样一来,两个小伙子的葬礼就得延期了。”

“我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啦!”杉田说。

“哦?你知道是谁吗?”

“很简单。”杉田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。“搜查的第一步是找出因被害人之死而得益的人物。片冈公三郎、山波千造之死,什么人得到利益?”

杉田好像演戏似的顿一下,古川摇摇头。

“我想不出,那两个人死了谁会得益。勉强地说,大概是我们市镇全体得益吧,除掉两个搞是非的家伙……”

“你还不懂吗?我问你,片冈和山波是不是资产家?”

“是呀。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。”

“他们死后由谁继承财产?”

“片冈家还有一名少爷,叫作秀二郎。至于山波家就后继无人了。”

“喂,动动脑筋吧!那两个失踪的人又如何?”

“如果找得到,就变成义太郎和晴美两个是继承人了。”

“那就肯定是他们干的了!”杉田下此结论。古川终于明白他的意思。

“胡说!两个失踪了十二年的人,突然回来,杀死自己的亲兄弟?”

“杀人动机足够有余!”杉田若无其事地说。“人类为了金钱,什么事做不出来?”

古川抹掉额头的冷汗。这个刑警真是叫人头痛,单凭片面之词就断定凶手是谁,万一不是怎么办?

“不能怠慢了!必须马上行动!”杉田站起来。

“你想怎样做?”

“他们两个在东京,我当然要去东京罗!”杉田自以为是地作出决定。

“喂,石津!”片山在目黑警署前面叫住刚刚出来的石津。

“啊,片山先生……”石津蓦地神色惶恐不安。“好……好久不见……”

“昨天不是刚见过吗?”片山失笑。“怎样?陪我喝一杯吧,有没有空?”

“嗯……”石津踌躇不决的样子。

“你可以喝酒,我喝可口可乐就行了。”片山的邀请方式有点扫兴。

“可是,晴美小姐不是在家等你吗?”石津怯生生地问。

“没关系啦。我愈迟回家她愈高兴!”片山拉住石津的臂膀说:“来,走吧!”

石津就如被人上了手铐似的,表情苦涩地点点头。

结果,他们两个走进一家咖啡室。石津叫了一杯威士忌掺红茶,降低酒精成分。

“我喝了也不会醉。”片山啜着奶茶说。“来,可以讲出来吗?”

“讲……讲什么?”

“别装蒜了。究竟怎么回事?你告诉晴美不再跟她见面,又说祝我们永远幸福什么的。晴美担心得很呢!”

“我很抱歉!”

“不必抱歉,只要说出真相就行了。你和晴美之间,是否真的有什么?”片山压低嗓音。“她是说什么都没有,真的吗?我不会生气的,把真相告诉我吧!”

“真相?什么真相?”

“昨晚,你不是钻进晴美的棉被去了么?”

“那……那个纯粹是巧合!我根本没动她一根手指!真的!我发誓!”

“好啦好啦,我信你就是!”片山慌忙说。

“我绝对不会对人家的太太动手动脚的!”

“哦。”片山点点头,突然反问:“什么人家的太太?”

“我应该早点发觉才对。”石津继续用独白的语气说:“片山先生和晴美小姐之间的感情那么好,而我偏偏不知究意地向晴美小姐提出约会,难怪你显露不寻常的敌意……”

片山张开嘴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石津接下去。

“怎么看你们都不是两兄妹嗯……我没看出来,真是大笨蛋!”

“你……你傻掉啦?你是说,我和晴美不是兄妹?”

“我知道了。你们只是对外人伪装是两兄妹……”

“什么对外人?不管对外对内,我们都是两兄妹啊!”

“我晓得怎么做的。”石津神色落寞地点点头。“请放心,我绝对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!”

片山禁不住叹息。什么原因导致石津突然失常?

“好,既然你这样说,请你调查我和晴美的户籍看看!我们的父亲生前乃是警视厅的著名干探,大家都知道我和晴美是不折不扣的两兄妹!”

“可不是吗?我会留意这点,请不必担心!”

这个家伙有神经病了!

“好,到我家来,你亲口问问晴美吧!”

“怎么可以……我不能够随便打扰人家夫妇的和睦生活!”

片山真想一掌劈死石津!

福尔摩斯的嘴里塞满竹夹鱼,突然从饭碟抬起脸来,喵了一声。

“怎么?有客人?”晴美发觉福尔摩斯看着玄关,然后静静走过去,它的步法有些紧张感。有人站在走廊外面,而且是可疑人物。

晴美立刻站起来,急忙从橱柜取出一支木棒。这支木棒不是要来打棒球,而是防身用的武器。

白天好像有人跟踪自己,说不定就是那个男人!

晴美不声不响地穿上凉鞋,从防盗眼望出走廊——果然是他!那个高瘦的苦命相中年男人。他来干什么?正在门口走来走去,心神不定的样子。若有正经事找自己,何不按门铃?一定另有古怪!

给他吃一棍吧!晴美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,点点头,喊一二三的口令后。冷不防地推开大门。刚好外面的男人站在门前,而且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呢!结果一目了然。

他被房门打个正着。摔到走廊的另一边去,跌个四脚前天!

福尔摩斯不容错过,立刻伸出前肢捉住男人的前胸,张牙舞爪地发出恐吓的吼声。

晴美高高举起木棒,准备一棍打到男人的脑门上。男人苍白着脸说:“等一等,我……我什么也……”

“你不乖乖就范,我就把你当西瓜一刀两断!白天是你在一直跟踪我吧!到底为什么?还不从实招来……”

“没有……大小姐,是我,我是村内呀!”

大小姐?晴美觉得莫名其妙。

“你说什么?我不认识你,干嘛叫我大小姐?”晴美用力紧握手中的木棒。“赶快从实招来,不然……”

晴美凶神恶煞地恐吓对方。如果被石津看到她此时的凶样,恐怕要重新考虑跟她的婚事!

“好像发生一点误会了!”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。晴美回头一看,是个五十五六岁左右的朴实男士,悠悠然地盘起双臂望着她。

“仓持先生!救命啊!”那叫村内的男人惨叫道。

“我知道。请问,片山晴美是不是你?”

“是的……”凭直觉知道对方不像坏人,于是晴美放下木棒。福尔摩斯也松开村内退在一边。村内慌忙爬起来,躲到仓持身后。

“真是对不住!”仓持苦笑着说:“真是冒犯了。我叫仓持,是个医生。其实有点事想找你……村内,你先回去吧!”

“是,是。”村内迫不及待地冲下楼梯离开了。

晴美不好意思地将木棒摆到身后藏起来,说:“那么,请先进去再谈好吗?”

“谢谢。这是府上的猫?”

“对。叫福尔摩斯。”

“好聪明的猫就跟主人一样。”仓持钦佩地说。

晴美的心情顿时开朗,客客气气地请仓持进到屋里。

4“什么?几时?”片冈秀二郎发呆地握紧话筒。“知道了。”然后放下话筒,嘴里嘟嘟嚷嚷地从电话亭走出来。

“怎么啦?”田所久子迎上前去。

“老爹决定延期举行公三郎的葬礼已经起程来这里了。”

“什么?”久子大吃一惊。

“而且,那个老不死山波听到消息,他也赶着来了。听说今天晚上就会赶到!”

“因为你并没有阻止你的父亲的原故。”久子责备他。秀二郎脸色一沉。

“谁说的!我拼命阻止了,可是老爹根本不听!我又不能透过电话绑住他不准他来!”

“好啦好啦,何必哇哇大叫。头都给你喊痛了!”

“找个地方喝一杯吧!”

“你就懂得喝酒!”

“我不喝酒就受不住了!”

“好吧!”久子坐进驾驶席里。“只能喝一杯哦!”

秀二郎欢天喜地地坐到助手席上。久子开的是“飞霞”小型车,直线型的设计,十分时髦,久子很喜欢。

久子的车开往附近的酒店。

“我们去酒店的酒店间,你就不至于酩酊大醉了。”

“我不会喝太多的!”秀二郎鼓起腮说。

到了酒吧,秀二郎先一口气干了一杯掺水威士忌,再叫第二杯。久子一边用吸管搅动姜汁啤酒一边沉思。

“第二杯,总算有点酒味了。”秀二郎好心情地说。

“也许事情还不至于太糟糕……”久子喃喃自语。

“嗯?什么事?”

“还用说。两边的父亲大人一同上京来的事呀!”

“怎么又谈父亲?不要管他!咱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!”秀二郎伸手揽抱久子的腰肢。

“放手!”久子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。“现在是谈正经事的时候,你连这个都不能分辨么?”

“知道了。”秀二郎叹息连连。“那怎么办?”

“我正在想呀。结果变成所有的关系人都集合到东京来了,对不对?”

“关系人?”

“你的父亲,还有山波,以及最重要的义太郎和晴美,也许也在东京。还有你……”

“仓持先生也来了。”

“他是谁?”

“镇上的医生。他是好人,我也承蒙他的照顾。”

“是不是那次互刺杀人事件负责验尸的人?”

“嗯,大概是吧!”秀二郎点点头。“因为他是镇上唯一的医生。”

“他来东京干嘛?”

“不知道。刚刚我打电话回公寓,泷川这样说而已。”

“那就有趣了。”久子的目光闪亮。“如果在东京又有什么事发生的话……”

“发生什么?”

“算了。”久子慢慢喝光姜汁啤酒。“你也可以结束了吧!”

“再喝一杯,好不好?”

“随你。”久子耸耸肩。

“不过事情也真奇怪。我不认为有人会杀公三郎和千造!”秀二郎喃喃地说。久子望着他的脸。

“你说的是什么?”

“我没告诉你吗?刚才我听泷川在电话里说的。”

秀二郎将刀柄上没有找到指纹的事讲出来,久子听得双眼发光。

“这么重要的事,干嘛不早点说?”久子用手肘去撞秀二郎的小腹。秀二郎正在喝威士忌,一下子呛住了。

“原来是谋杀案,愈来愈好玩啦!”久子说。

“有什么好玩?”

“为争财产的谋杀案件,不是很像小说故事吗?”

“这又不是小说!”

“我晓得。只是,故事舞台转移到东京……”

“即使有事发生也不稀奇呀,因为财产的继承人还活生生地存在!”

“你指大哥他们?”

“你不也是继承人吗?”

“如果你找到大哥,我们应得的那份就少得可怜了!”

“如果他死了呢?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如果你的大哥死掉的话,或是找到了,突然意外死亡……”

“怎会那么顺利?”

“即使没死,若是杀人被捕的话也可以!”

“大哥杀人?杀什么人?”

“杀谁都可以。总之是该死的人就行了。”久子若无其事地说。

“乱讲!不可能的!大哥的为人十分认真!”

“谁知道?认真的人一旦钻牛角尖,更加可怕!”久子说。

“原来令兄是刑警先生,失敬失敬!”仓持先生听了晴美的简介,郑重地说。“你们都是青年才俊啊!”

晴美一边倒红茶一边说:“不,他不行呀。虽然人很善良,可惜太懦弱了。没有被开除算是奇迹啦!”

福尔摩斯的身体不住摩擦晴美的脚,发出撒娇的嗲声。晴美说:“好啦,我知道了。

你不要喝泡乏的茶对不对?“然后取出新的茶包,为他泡红茶。

仓持愉快地旁观着。“城市的猫可真时髦啊!”

“这个家伙是特别的!”晴美得意地说。福尔摩斯不敢对热气腾腾的红茶马上伸舌头,端正地坐在杯子面前。

“这么说来,他们认错我们两个了?”

“是的。可谓完全巧合。他们接到了使命就匆匆上京来,焦虑的心情是可以了解的。

不过,那个晴美已经二十六,而你比她年轻得多。他们看不出来也是笨蛋!“

“谢谢你的赞美。”晴美露出甜美的笑靥。“不过,把我和哥哥看成私奔的夫妇,未免可笑!”

“请你原谅他们的无礼。”

“我会的。又没有受到特别的伤害……”

“你这样说,我就放心了。”仓持慢慢啜着红茶。

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,同时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:“先生!仓持先生!”

“是村内!发生什么事?”仓持皱着眉头起身开门。

“对不起,又来打扰!”

“怎么?你没有回秀二郎的公寓?”

“我在路上打电话回去了,结果听见坏消息——千造和公三郎少爷,好像不是错手互刺而死的!”

“这个我知道。电视新闻报导过了。”仓持说。

“是吗?”村内不由泄气。“那么,山波老爷和片冈先生一起到这里来的事,您也知道了?”

“山波和片冈都来了?”仓持大吃一惊。

“这个您还不知道?好极了!”

“一点也不好!可是为何……他们儿子的葬礼还未完成呀!”

“两位老爷听到消息说找到义太郎和大小姐,马上露出坐立不安的样子。”

“找到了?”仓持瞪大眼睛。“你们通知他们说找到了?”

“好像是秀二郎少爷打电话告诉片冈老爷的。”

“笨蛋!”仓持脱口而出。“你们搞错对象了!”

“搞错对象?”轮到村内睁大眼睛。“那么这位小姐是……”

“很遗憾,我不是你们的大小姐!”晴美说。她的话中含意是最清楚不过,村内顿时踉跄后退,抱头呻吟。

“怎么办?如果山波老爷知道了……”

“这是你自以为是,自作自受的结果!”仓持冷冷地说。

“可是,这位小姐的面貌确实……”村内盯着晴美的脸,似乎要看穿她。

“你死了心吧!赶快回公寓去!”

“哦……先生,你在哪儿过夜?”

“帝国酒店。”仓持不经心地说。晴美听了吓一跳。

村内无精打采地下楼梯时,又有脚步声传上来。来的是两个人。其中一个见到村内就喊:“就是他!片山兄,他挑唆说你和晴美是两夫妇!”

“啊,石津先生来了!”晴美听到声音,急忙走出去看。

叫村内的男人正从楼梯中央冲上来,好像跳弹床似的腾空而起,然后摔倒在走廊上。

“痛死我啦……”村内惨叫。

“你这混蛋!”石津出现了。“你想破坏我和晴美小姐的感情,用心何在?若不从实招来,我就把你丢下楼去!”

“石津先生!”晴美慌忙上前打圆场。“镇定一点。只是一场误会罢了……”

“原来是这样的呀!”听了仓持的解释,片山才恍然大悟。“石津先生也理解得太快啦!”晴美斜瞥石津一眼,石津羞愧得低下头去。

“好啦,总算误会冰释。怎么?”片山后来是问福尔摩斯。它在片山的上衣周围嗅来嗅去。

“噢,差点忘了。”片山从上衣口袋掏出栗原警长送的鱼干纸包。“这是你的礼物。”

“你看!”晴美对石津说。“哥哥只是为福尔摩斯买礼物,可没我的份呢!我们哪像是感情和睦的私奔夫妇?”

“请不要折磨我了!”石津擦掉额头的冷汗。

“不过,那件案子的确奇怪。”片山把栗原的见解说出来。“他们两个互刺而死,刀柄上却没有指纹。”

“应该不会有人碰过尸体。”仓持说。“小烟千惠叫我去的时候,有古川巡警在看过。古川去联络县警时,有我在看守尸体。”

“那么,指纹是在何时被人抹去的呢?”

“看来还是被人谋杀的。”晴美说。“不然就是从一开始就戴了手套。”

“有个奇妙的地方。”仓持说。“他们两个不偏不倚地一刀刺中对方的心脏。如果互刺而死,不敢说没有可能那么准确,若是谋杀的话……如果真的发生格斗,想要一刀刺中对方的心脏并不容易啊!”

“唔,有道理。”片山盘起手臂作沉思状。“喂,福尔摩斯,你有什么看法?”

“哥哥!福尔摩斯正在享受鱼干,不要干扰他!”

“咦,名探也被食物冲昏了头!”片山不由苦笑。

晴美望着仓持说。“不过,您说的故事真叫人感动。十七和十四岁的小情人逃亡,十二年来有您从旁照应,的确是人间美事!”

“对了,我有一个要求,也许会给你们造成不便……”

“什么事?”晴美说。“只要我们能力做得到的话,请说。”

仓持欲言又止,终于说道:“其实,我想请你们两位暂时冒充他们。”

“什么?”片山石津大喊。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不要那么紧张嘛!”晴美说。

“我刚刚松一口气,怎么又……”

“先听先生说说也不得事的!”片山好像事不关己。

“我知道对你们不方便。”仓持说。“不过,我想让他们两个平静地过活,不要卷入谋杀啦、争遗产之类的纠纷里。如果他们知道找错对象,又会开始重新寻找。我想不一定找得到,但也不是没可能。若是找到了,他们小俩口好容易得来的幸福又会弄得乱糟糟的了。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“我们很明白。”片山点点头。“可是,实际上是不可能这样做的。我和晴美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的事,一查就知道了。即使不去调查,他们的父亲一上京来,一眼就识破真相啦。”

“诚如所言。”仓持说。“所以想请你们两位从这里消失踪影,那就可以瞒天过海了。”

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觑。仓持继续下去。

“即是说,你们两位确是以兄妹的名义住在这里,总觉得会被人发现,因此又躲到别的地方去……”

“那是不可能的。我和晴美都有工作啊!”

“说的也是……”仓持沉思一阵。“不错,你说的对。尤其片山先生的职业是刑警,不能随便蒙骗了事……”然后拍拍膝头,低头道歉。“对不起,我不该无理要求。”

“哪里哪里。帮不上忙,我们也过意不去。”晴美遗憾地说。

“啊,这么晚了?”仓持看看表,吃惊不已。原来这样前后两度向晴美和片山解释来龙去脉,不觉得将近半夜。

“打搅太久了,对不起……”仓持站起来。

“没关系。一定找不到他们两位,请放心。因为东京确实太大啦。”

“我想是的。”仓持微笑。“那么,告辞了。”

他正想出玄关时,楼梯传来嘭嘭的脚步声。

“这么晚了,还会有谁来?”片山皱起眉头。

“会不会是村内?”

“不会吧!他一定浑身骨痛了!”仓持说。

话没说完,门上已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,势如破门。

“是我!快开门!”

听到声音,仓持眼都大了。“片冈的父亲!”

“就是那个义太郎的……”

仓持点点头,同时大门打开了,片山忘了锁门。

门口出现一个魁梧的红脸男人。一见仓持就说:“先生,你先来啦?我是听泷川在秀二郎的公寓里告诉我这里的地址……”

“片冈先生,听我说……”仓持还没说完,片冈已经一把推开他,然后望着呆在那儿的片山和晴美。突然大叫:“义太郎!”

迅雷不及掩耳。片冈义一穿着鞋子冲进来,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发愣的片山,带着泪声说道:“你还活着啊!爹就相信你没死!无时无刻不在掂挂着你啊!”

片山慌忙躲开说:“不,我不是。放开我……”

对方看来一大把年纪,居然也很有力,紧紧捉住他的手臂,怎样都挣不脱。

“石津,帮帮忙好不好?”

听到片山的求救讯号,石津马上站起来。就在那时,另一个声音响起。

“在这里!”一个跟片冈同辈的瘦子冲进来。

“山波!你也来了?”仓持念一句凯撒大帝被暗杀前的台词。山波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时,一进来就东西张西着,嘴里念着:“晴美在哪儿?我的晴美呢?”然后看到晴美,大叫一声“晴美”,就朝着她扑过去。

“哇!”晴美想逃,然而屋子实在太小,一下子就被山波抱得动不了身。

“晴美!你长得这么大了……”

“哎,石津……救命啊!”

片山和晴美两人先后发出SOS求救讯号,石津困惑了。

不过只是困惑了十分之一秒,立刻有所决定。他把求救顺序颠倒过来,上前揪住山波的衣襟。

“老头子!放开晴美!”

牛高马大的石津力道非凡,轻量级的山波被他用力一拉,结果是滚出走廊外面。

“你没事吧,晴美?”他上前扶起晴美。

“嗯,没事。只是吓一跳……”

“石津,我呢?你不管我啦!”片山还在奋力挣扎,企图挣脱片冈的手臂。

石津从后面捉住片冈的双臂,大喝一声:“放手!”

可惜片冈不像山波那么容易对付。他也跟山波一样,滚到玄关下面去,不过紧抱着片山一起。

5“片山,怎么啦?”

见到片山撑着腰愁眉苦脸的样子,邻座的根本刑警关心地问。

“没什么,只是有点腰痛……”

“你又不是新婚!”根本取笑地。

“没什么好笑的。”片山沉着脸说。的确,被人认错招来横祸,一点也不好笑。

可是,那个片冈义一难道记不得自己亲生儿子的模样?虽然相隔十二年,那时的义太郎又不是三四岁,已经十七岁了,怎会分辨不出来?

“是不是老糊涂了?”晴美这样说。也许是吧!

昨晚,石津好不容易才把片冈和片山分开。眼看片冈和山波又爬起来追过来,他们三个同喊一声“逃”,飞也似的冲出公寓,当时也不晓得干嘛要逃,在外头徘徊了三十多分钟,最后跑回去看看,人都跑光了。大概是仓持把两个老头劝走了。

究竟他们相不相信自己认错人?片山百思不解。大体上,人类愈老愈顽固,一旦相信什么就不轻易改变想法。难道他们不记得自己孩子的脸?也许打从心底盼望眼前的片山和晴美就是亲生儿女,所以把记忆连根拔起重新修正。可怜天下父母心。可是,他们两家是为了微不足道的竞争而失去儿女的,算是自作自受吧!

“总之,一切与我无关。”片山低喃一句,准备工作。根本又叫住他。

“片山。麻烦你替我把这份文件交给警长,可以吗?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“我有事出去一下。”根本立刻起身走了。

栗原不在,好像在会客。大概不是急着要的文件吧!可是文件上头用红笔写着“紧急”的字眼,片山只好耸耸肩说:“拿过去给他好了。”

栗原在会客室见客,片山轻轻敲门进去。栗原瞥见他一眼,表情不是生气,反而像是松一口气的样子。

“有什么事?”

“根本兄叫我把这份文件……”片山递过文件给他。

“文件?啊,差点忘了。”栗原接过文件,起身对客人说:“失陪一下,我马上回来。”

那个长相有如小企业老板的客人忙不迭地说:“请便。”

栗原和片山一同走出会客室,叹一口气说:“幸好你来,终于摆脱他了。”

“他是谁?”

“记得那宗互刺决斗案件吗?他是那个县警局的刑警,叫杉田。”

“他来说什么?”

“简直胡说人道。”栗原回到自己办公桌。“他说被害人一死,从中得利的是他们的兄弟。”

“兄弟?”

“正确地说,一边是哥哥,一边是姐姐。他说两边都要继承庞大的财产,肯定是杀人凶手。至于证据,根本没有!”

“好过分的刑警!”

“而且,那两个人在十二年前就失了踪。他叫我帮忙寻找!”

“叫搜查一科帮忙找人?”

“当然咱们不能帮忙找人。”

“你拒绝了吧!”

“是想拒绝的。可是见他一番诚意喋喋不休,始终开不了口。幸好你进来解围。”

“不敢当!”

“不过真有趣。那两个失踪的人,名字叫义太郎和晴美,好不好玩?”

片山的脸上浮现痉挛似的笑容。“那真好玩……”

“可不是吗?必须设法把那位宝贝刑警赶走……”栗原摇头叹息,瞄一瞄根本的文件。“这个倒不急……”

栗原桌上的电话响起,他对片山打个眼色。“希望有事找我就最好不过了……”然后拿起话筒。

“我是栗原。哦——知道了。马上派人过去。”突然紧张地探前身体问道:“被害人叫什么名字……好!”

栗原迅速记录下来,然后慢慢把话筒放回原位,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,接着“不怀好意”的望着片山。

“发生命案了吗?”片山惶恐地问。

“晤。不过有点问题……看来不是寻常的命案。”

“什么问题?”

“被害人名叫……”粟原把话中断,然后认真地说:“看样子,那个杉田刑警所说的不尽是胡说八道!”

晴美吃过午饭,走进常去光顾的咖啡室。昨晚的闹剧搞得太晚,睡眠不足,不禁哈欠连连。

“片山晴美小姐是吗?”

有人站在旁边喊她。抬头一望,是位婷婷玉立的美女,笑盈盈地望着她。若是哥哥看到一定马上闹贫血。

“不错,我是片山。”

“果然是你。”美女点点头。“可以打扰一下吗?”

“好的,请坐。”

她是谁?不会是劝人买保险的女经纪吧!

“我……叫晴美。”美女轻轻致意之后说道。

“啊。你就是仓持先生所说的那位……”

“是啊。我听先生谈起昨晚的事,想向你亲自道歉。”

晴美目不转眼地盯着另一个晴美,心想:长得这么标致的人儿,被人认错也顶不错。

“你怎晓得我在这儿?”

“先生从村内那里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,我去看过,猜想你会在这儿。”

“原来这样。”

“家父给你增添麻烦,真过意不去。”

“没关系。光荣之至呢!请问现在怎么称呼?”

“我姓三浦。”

“你先生对外自称三浦义太郎,是吗?”

“哦?不,不是的。”三浦晴美惊讶地睁大双眸。“那么,先生并没有把事情说得太详细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我的丈夫不是义太郎。”

“什么?”这次轮到晴美瞪大眼睛。

“外子姓三浦,经营小咖啡室。我们结婚两年了。”

“啊……”晴美内心的“罗密欧与朱丽叶”幻想逐渐破灭。“那么,那位义太郎先生呢?”

“义太郎在三年前找到理想对象结婚了,有个孩子。我也有个小宝宝……”

“是这样的呀。”

“我和义太郎还是好朋友。”三浦晴美说。“当初我们不顾一切私奔时,还是小孩哩。两个相依为命地挣扎过一段时期,虽是同居形式,也想相爱。可是逐渐长大之后,发现彼此只把对方当兄妹看待,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。我们经过好好的商量之后,决定分开来住,各自找生活。我们各有工作,当然时常碰面,可是已经不是情侣身份,而像兄妹一样。”

晴美点点头,开始明白她的心情。

“后来,我们各自结识异性朋友,很自然地男婚女嫁了。不过,我们没有入籍,恐怕家里查出来知道住所。外子十分了解我的处境,我也没有什么不满,但为孩子的将来着想,我想我会找个时间弄清楚现在的户籍的。”

晴美起初感觉的失望。逐渐烟消云散。他们虽是私奔而来,可是没有继续束缚自己和对方,而且从爱情培养成为另一份真挚的友情,确实难能可贵。

“你们能够维持这种关系,真是了不起。”晴美说。

“是么?”三浦晴美露出美丽的微笑。

“片山晴美小姐,你的电话!”柜台有人喊她。晴美过去接电话。

“晴美吗?是我。”片山的声音。

“哥哥。怎么啦?”

“发生怪事了。片冈秀二郎被人谋杀啦!”

“片冈……他是谁呀?”

“秀二郎,就是那个义太郎的弟弟。”

“哦,住在公寓的那个人呀。是谁杀了他?”

“我知道就不必辛苦了。”片山说得合情合理。

“这么一来,那位片冈老爷连续失去两个儿子了。”

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剩下的只有义太郎。这样他就不能继续隐姓埋名的躲藏下去了。”

“为什么?这些事与他无关呀!”

“不是这么简单。”片山把杉田刑警上京“寻凶”的事讲述—遍。“换句话说,他认为片冈义太郎就是杀弟凶手,为了将财产独占为己有!”

“那真岂有此理!”

“总之,他的两个弟弟都被杀了,警方当然会尽全力寻找失踪哥哥的影踪。”

“这点我不能帮上忙么?”

“胡说。我只是一名普通刑警!”

“说的也是!不过,只要找到真凶就解决问题啦。”

“你可说得轻松。不跟你谈了,我要去现场看看。再见。”

晴美放下话筒,回到座位上。

“打搅你了,对不起。我要走啦。”三浦晴美想站起来。

“等一等。”晴美阻止她。“我刚才接的电话,跟你有点关系。”

晴美把片山所说的话重复再说一遍。

“那么,义太郎受到嫌疑了?”‘“不,这是那位糊涂刑警胡乱猜测而已。我哥哥还不至于那么不明事理,请别担心。”

“我必须事先告诉义太郎……不然他从报纸上知道消息,恐怕会大吃一惊。”三浦晴美不安地说。

“你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幸福,却被卷入这种纠纷里,真是不幸得很。”

“也许是个重新思考的机会。”三浦晴美沉吟道。“有关户籍的事,反正都要找个时间弄清楚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只是无缘无故地牵入谋杀来,多麻烦。特别是在这个时候,别人会以为你们意图拿财产,还有……”

晴美恳切地说。

“还有什么?”

“也许有人想狙击你们……”

“不会的!”三浦晴美瞪大眼睛。“我们已经跟死掉没有两样!”

“可是事实上,你们还活着呀!”晴美加重语气说道:“也即是说,你们有权利继承那笔庞大的财产呢!”

“我们不要财产!”三浦晴美清晰地说。

“如果凶手也这样相信就好了……”晴美沉思着说。

“到底警长在打什么主意?”片山摇摇头自言自语。

原本他想马上赶去片冈秀二郎的凶杀现场,可是栗原警长突然间吩咐,叫他代替处理那份急用的文件。正当他做好准备要出去时,栗原的电话就到了。

“片山。你家的猫小姐好不好?”

“你说福尔摩斯?它可比我精神得多了。”

“那你来这里以前,先转回家去把它带来。”

“把福尔摩斯带去现场?为什么?”片山不由反问。

“你来了就知道!记得,一定要把猫带来!”

片山觉得愤愤不平,但是军令如山,不敢违抗。因此现在他和福尔摩斯并肩坐在巡逻车的座位里。

“你有什么看法?”片山问。福尔摩斯一副“我怎知道”的表情,蜷在座位上假寐。

片山耸耸肩说:“现场里不至于摆着一堆竹夹鱼吧!”

巡逻车停在一幢八层楼高的公寓前面。那幢公寓虽然只是中上级,凭片山的月薪终究买不起。现在的年轻人真奢侈,都被父母宠坏了……

“过这种生活,难怪不得好死!”

片山带着半嫉妒的心情走进公寓。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下了车,接着以轻快的脚步走向电梯。

站在电梯前面的警察问:“是不是片山先生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请上七楼。现场在七零三室。”

片山谢了一声,按一下上升的电梯钮。正在等电梯下来时,后面传来脚步声。回头一看,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,比晴美年轻一点,正以急促的脚步走过来。

片山不由闪过一边。那位少女并没有露出吃惊表情,甚至长相非常可爱,还有相当有知性的气质。通常这两种优点只会出现在小说或电影的女主角身上。

电梯的门打开,少女和福尔摩斯立刻踏进去。片山却呆在那儿纹风不动。

“你不坐吗?”少女惊讶地问。

“啊,不……”他想说请先上去,又怕引起警官注意,于是苦着脸,硬着头皮走进电梯。

“几楼?”少女问。

“七楼。”

“咦,跟我一样。”少女按了“7”的钮,电梯的门徐徐关上,开始往上升。

“可爱的猫!”少女微笑着对正襟危坐的福尔摩斯说,然后对片山说:“外面有警察哩!”

“是啊。”片山在心里说:这里也有一个。

“发生什么事呢?”

“命案。”提起工作上的事,片山比较轻松些。

“命案?哎,什么人死了?”

“七零三号室,一个叫片冈的年轻人……”

片山还没说完,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,紧紧捉住他的手臂。片山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想逃,可惜身在狭窄的电梯里,遁地无门!

少女喘着气说:“真的吗?你是说……片冈秀二郎?”

“是……是啊!”片山好不容易才答上来。

“不会的!”少女双手掩脸,踉踉跄跄地就在片山身上靠过去。片山下意识地往后退。退到电梯门边。他的运气不好,电梯正好来到七楼,门在左右两边打开。这样,片山就和少女纠缠着滚跌出电梯走廊外面。

根本刑警就站在眼前,瞪大眼睛说:“你在干什么?几时变得这么风流?”

6“你没事吧?”片山硬撑着把少女扶起来。

“嗯……”少女站起来时,似乎还未从冲击里恢复过来。

根本惊讶地问:“怎么样?他对你做了什么不轨的事?”

片山气煞了。“胡说!她好象认识片冈秀二郎!对不对?”

少女点点头,问道:“他……真的被人谋杀了?”

“很遗憾,是真的。”根本回答。“你跟他是什么关系?”

“他的情人。”

“哦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田所久子。”

根本想了一下,说道:“那就有点问题向你请教。请先进去,等你镇定下来之后再回答我们的问题吧!”

根本抱着胳膊说:“片山!你的伙伴呢?”

“你说福尔摩斯?来了呀。咦?”片山在周围东张西望一下。“奇怪,刚才明明坐在门口的。”

“还是一样聪明伶俐。你比它差多了!”根本嘲笑着道。

“口下留情好不好?对了,警长干嘛要福尔摩斯……”

“你一看就知道!”根本使劲去拉那道厚重的钢门。“我也刚来不久,看了吓一大跳!”

“到底……”

“百闻不如一见,请!”

片山踏进屋内,窄小的公寓玄关上摆满鞋子。进去就是客厅和饭厅厨房相连的长形房间。由于只有片冈秀二郎独居的关系吧,厨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厨具,除了煤气炉、烘箱和烤面包机之外,找不到摆餐具的橱柜,只有一张餐柜,上面摆着咖啡器和面包盒而已。客厅这边倒是沙发,音响器材和装饰架齐备,可是杂乱无序,说明主人是个散漫懒惰的人。浴室上挂着裸女的海报。

“这个房间很邋遢!”片山冲口而出。

“是他叫我来替他整理房间的!”后面传来少女的声音。

片山回过头去。

“你是田所……久子小姐吧!有关装修房子的事是最近谈起的吗?”

“是的,不久以前的事而已。我构想了很久,今天特意把改装后的图纸拿来跟他说明,谁知……”少女说着又开始啜泣。片山生平最怕女人哭,赶快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。

屋里有一道短短的甬道,甬道的正面和左边各有一道门。

“根本兄,现场在哪儿?”

“睡房。正面那道门就是。”

片山跟在福尔摩斯后面,打开甬道正面那道门。

“我来迟了!”片山一进门就喊。在里头忙碌着的几条大汉一同回过头瞟他一眼。

“你来啦!”栗原愉快地跟他打招呼。“猫也来了?欢迎之至!”

“警长,到底……”话没说完。片山眼都大了。

“小心足下,地面湿了!”

其实是个不值一提的睡房。洋室的房间,地上铺着地毯,有张双人床,此外有个洋式衣橱和镜子,可说没啥情趣。不过,它跟普通睡房不同的地方有二。

一是双人床上躺着一具男尸,身穿睡衣,敞开胸脯,乍看之下没什么外伤。二是睡房里面到处淹水。

这里是凶杀现场,当然有尸是不足为奇的事,奇异的是触目皆水。当然水位并没有淹到胸膛那么高,然而地毯全都吸满了水,脚一踩上去就吱吱地渗出水来。仔细一瞧,片冈秀二郎的尸体也是湿漉漉的,睡衣紧贴在身。头发像是涂了太多润发油似的贴在头皮上。

“怎么回事?简直是火灾现场嘛!”片片山战战兢兢地踏进去说。

“不错。片冈秀二郎的生命之火熄灭了!”栗原稀有地吐出一句文学修辞。他的性情就是这样,一遇到棘手案件就格外高兴。不过他很少解决问题,跟小说中的名侦探不可同日而语。

“所以我要你把府上的猫侦探带来呀!我知道他最拿手处理这种奇案!”栗原狡猾地笑着说。

至于福尔摩斯。端坐在睡房门口,带着如履薄冰的心境,悄悄用前肢沾沾湿透的地毯,然后慌忙缩回去。

“城市的猫怕水啊,真不管用!”片山不由失笑。福尔摩斯有点生气,斜睨他一眼,然后装出不当一回事的样子,开始在湿淋淋地毯上行走。

“死因是什么?”片山问。栗原耸耸肩。

“还不知道。南田大爷尚未驾到。”

话一说完,传来一句“各位久等啦”的呼声,南田验尸官走了进来,身上的装束只比流浪汉好一点。

“我们等得不耐烦了。你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?”

“我又不是超人!你以为我会飞呀!”

南田反唇相讥,同时打个大哈欠,然后走向床边。这才发觉脚下的水声。

“怎么?大象在这里小便了吗?”吐出一句令人喷饭的独特形容词。

南田在检验尸体时,片山把田所久子的事告诉了栗原。

“好,找她问问看。”

“她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……”

“那又怎样?难道见到我就会情形恶化?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……”

“那你就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怕好了!”

栗原毫不在意地走出睡房,片山急忙追上去。

田所久子依战苍白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失魂落魄地凝望空中。

“你就是田所久子吗?”

栗原突然大喊一声,顺手拿过一张椅子放在她前面,一屁股坐下。田所久子被他的来势吓得缩起身子,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是的……”

片山不禁冒火。警长对待少女,不能温柔一点吗?

“你是片冈秀二郎的情妇,是吗?”

田所久子吞一口唾液,更正说:“情人。”

“还不是一样。你们有没有肉体关系?”

田所久子垂下头不说话。栗原再问:“有没有?”

田所久子用蚊子似的声音低语:“有,有过几次……”

“哼。那么,他被人谋杀的事,你心里有没有头绪?”

“不知道。我还不能相信这是事实……”她迷惘地摇摇头。“他……真的死了吗?

会不会误认是别人……“

“要不要认一认尸?如果你肯这样做,我们会很感谢。”

田所久子有一刹那的迟疑,立刻肯定地说:“好。”

“那么,跟我来!”

在栗原的催促下,田所久子走向睡房。片山跟在她身后,半路上她突然踉跄几步,片山慌忙上前搀扶。

“不要紧吧!”

“对不起。我没事。”久子的脸泛起红湖。片山有如摸着烧烫的茶壶似的急忙抽手。

“进去吧!”栗原仿佛视若无睹的样子,用下巴一指她。

田所久子深吸一口气,直走进睡房,对脚底下湿漉漉的地毯不屑一顾似的走到床边。

南田发现她,退开一边问:“你认识他?”

田所久子一见到尸体就闭上眼睛,双手掩脸。

“没错是他吧!”栗原说。她沉默地点点头,然后哽咽着问:“是谁做出这样的事?”

栗原问南田:“找到死因没有?”

“还不清楚。不过,我想多半是心脏麻痹!”

“什么?心脏麻痹?那就不是谋杀案罗!”

栗原的声调透露明显的失望之意。

“我没说不是谋杀呀!”南田说。这时,福尔摩斯踏着湿地毯走过来。南田一见大喜。“咦,猫小姐也来啦!”

“它的嘴里衔着什么。”片山蹲下去,从福尔摩斯嘴里拿下一张小纸片。“好象是什么东西的标签。”

“给我看看。”栗原接过去。“这是威士忌酒的标签尾端。”

“是吗?我不喝酒,所以不认得。”

“作为刑警必须通天晓!你要学习喝点酒才行!”

“不要强人所难啦!”南田插嘴说:“猫小姐干吗要衔这个过来,懂不懂?”

“嗯?你是说……”

“假如这条‘鲈鱼’原来就心脏不好,却又喜欢杯中物,喝个烂醉如泥的时候,被人泡进冷水里。这同样是谋杀哩!”

“真的吗?说得好!”栗原转眼间精神百倍。“喂,田……”

“田所久子小姐。”片山帮忙提醒。

“田所久子!这个男的是不是酒鬼?”

“他……时常喝酒的。”

“喝到过量的程度?”

“是的。我常劝他戒酒,他不听……”

“你知不知道他的心脏本来不好?”

“他曾说过心脏不太好。高中时代,上体育课的时候通常要出外考察什么的……”

“这是懒惰虫最爱使用的借口!”

田所久子气愤地睨视栗原。“如果你有空说他的坏话,何不赶快捉拿凶手?”

这一招谴责在栗原身上不实用。他淡然问道:“你爱不爱他?”

田所久子满脸红晕。“我爱不爱是我的自由!”

“说的也是。你是真心爱他的,如果发现他另有女人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是说如果。如果他有别的女人,你会愤怒吧!”

“我会杀掉那个女人的!”

“不是杀那女的,而是杀死他。对不对?他爱酗酒,你也知道他心脏不好,所以……”

“太过分了!”田所久子气得声音颤抖。“你是说,我杀了他?”

“是你杀的吗?”栗原淡淡地问。

田所久子没有回答。突然哇一声大哭,冲出睡房。片山实在忍不住了。

“警长!你太过分了!”

“你觉得她可怜吗?我要刺激你的斗志啊!”

“啊?”

“情人被杀,女人就会感情激动,这时如果让她爆发一下,她会很快平静下来。你去对她说些委婉的话吧!她一定肯讲出一些不想告诉警方的话!”

“有这回事吗?”片山对栗原的女性哲学半信半疑。当然他也承认对女性心理一窍不通,不敢否定他的话。

“快去!”栗原催促他。片山只好苦着脸走出睡房。

田所久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,已经不哭了。见片山走过来,她低下头去。

“对不起。我一时激动……”

“警长向来都是这样,请别在意。”片山的声音硬邦邦的,喉咙有痰咯住。清了三次喉咙才恢复正常调子。

“怎样?你猜到什么人对他有仇恨?”

“我不清楚……听说他的家里最近发生许多麻烦事。弟弟死了……”

“他弟弟好像也是被谋杀的。”

“我读报纸读到了。那么,凶手是同一个人?”

“可是地点相隔太远啦!”片山又干咳一声。

“他的家人从乡下来这里住着,所以我们很少碰面……”久子幽幽地说。

片山这才想起,不知那班家伙怎样了?泷川和村内,还有片冈和山波都到东京来了。

片冈和山波到底在哪儿投宿?照理片冈应该住在儿子的公寓才对。

事情到了这种田地,片山第一次发觉,那两个私奔者本身的立场也处于微妙状态。

调查起来,当然还要跟片冈和山波碰面,有关的恩恩怨怨还未告诉栗原警长……

“提起精神来面对现实吧!”片山毫无把握地勉励她。

“谢谢你的关心。”田所久子又低头垂泪。

片山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。他再假咳二声,开始工作上的正题。

“对了……那个睡房不是浸满水吗?你晓得什么原因?”

“嗯?啊,我想是床坏掉了。”

“床?”

“那是水床,要在垫里面装满了水……大概是床垫破掉,所以水流出来。”

“原来是水床啊!”片山恍然大悟。

疑问好像解开了,可是水床为什么会弄坏而水流出来的问题并没有解决。这点先告诉栗原比较妥当。

“你在这里等一下。”片山正想站起来时,听到睡房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怪叫声。

“你留在这儿!”片山直冲进睡房。

“刚才是什么声音?”

“这位小兄弟呀!”栗原说。“他负责检查衣橱。”

“猫儿在衣橱前面喵喵叫,我一打开柜子,就有尸体……”那年轻的刑警肤色苍白一片。片山十分同情他,由于同病相怜。

从衣橱跌出来的是个穿睡衣的男人。不过,身上穿的是花睡衣,怎么看都像女人睡衣,穿得十分局促。

“啊!”片山禁不住喊一声。“——他是片冈义一!”

“你认识他?”栗原诧异地问。

“他是被害人的父亲!”片山说。

栗原的眼睛透出可怕的光芒。“片山!你怎知道他是被害人的父亲?”

“不,啊,这个……”片山想解释,可是叫他在短促的时间内说明前因后果是不可能的事。

“总之,说来话长……”

“唔……”有人呻吟。栗原与众人对望。

“是你吗?片山?”

“不是我。我在讲话,不能同时呻吟!”

又传来“唔”一声呻吟。

“警长!那是……”年轻的刑警指向翻身过来的片冈义一。他正在打哈欠。

“笑死人了!”南田窃笑。“不是死掉,是睡了!”

片冈张大喉咙重复打着哈欠,眼睛眨了几下,突地喃喃自语:“怎么那么冷啊!”

接着发现站在眼前的粟原等人。

“咦?你们是什么人?”

“我们是警察!”栗原大声说。

“警察?警察来这里干嘛?”片冈说着,蓦地发现片山的存在,立刻脸部发亮。

“义太郎!啊,原来你们帮我把义太郎找回来啦!”

片山焦急地退到门边。可是,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片冈,已经快如闪电似的朝他扑过去。

“放开我!”

话没说完,片山已经被片冈一把抱住,一起栽筋斗倒在湿漉漉的地毯上,就如滚跌在水里的情形一样,惨不忍睹!

第二幕 以眼还眼

1片冈玲子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,喊一声“义太郎”。

尽管丈夫说过。当他在工作时不要干扰他,可是现在实在有话要说,不能顾虑太多了。

“怎么啦!”丈夫从桌上抬起睑来,看到他温和的睑,玲子松一口气。最近丈夫的情绪不好,时常发脾气。

“昨晚没睡过?”

“睡了两三个钟头。”

“这样会搞坏身子的。请他们多延一点点时间给你吧!”

“没关系。这些稿子一赶完,我就轻松了。”

“你整天说这句话,身体要紧呀!”

玲子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。片冈义太郎的手重叠在妻子的小手上,对她微笑。

“不要担心。”

“是不是有心事?”

“什么?没有哇。”

“不要骗我,我知道一定有事。”

“我像个说慌的人吗?”义太郎笑了。

“晴美打电话给你,说些什么?”

“唔……她说我们老家发生许多纠纷,乱糟糟的。”义太郎说。“不过与我无关,不必理会。”

玲子似乎欲言又止,但终于改变主意说:“我去泡咖啡,喝不喝?”

“好的,给我五分钟就过去。记得多放咖啡粉!”

玲子不觉莞尔。

她把水壶摆在煤气炉上,呆呆地等候水滚,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情绪。

玲子今年二十五岁,三年前跟义太郎结婚,两年后生下女儿美沙子,一家三口的生活乐融融的。

玲子的体质虚弱,外表看来不太健康,其实她没什么病,只是容易疲倦。几年前她从九州独自上东京谋生,在朋友引线下,替一名插图画家跑外勤,认识了写文章的片冈义太郎。

从谈恋爱到接受求婚的过程并没有特别之处,后来听义太郎提起复杂的实情,玲子大吃一惊。不过。在她心目中,义太郎是个诚实有为的青年,只为坚持自己的意念才离家出走。有关暂时不能让她入籍,以及义太郎断绝亲友来往的事,玲子全都谅解,然后答应嫁给他。

孩子生下来后,须早日澄清户籍的事了。可是对于这么重大的问题,玲子居然假装漠不关心。而这些日子……

“水开了。”义太郎的声音,把玲子唤回现实。

“啊,对不起。”玲子急忙泡咖啡。

义太郎在饭厅的餐桌前坐下,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,但不点火。

“抽一根烟有什么关系?”玲子说。

“还是不抽了,我说过要戒烟的。”义太郎把尚未吸过的香烟丢进烟灰缸里。

“你怕晴美不高兴?”

“怎么会。她只是小姑的角色罢了!”义太郎笑道。

玲子倒了一杯咖啡,摆在丈夫面前。

“美沙子呢?”

“还在睡午觉。”

“好快,已经开始学走路了。”

玲子踌躇一下才说:“听说秀二郎被人谋杀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晴美打给你的电话,就是谈这个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是你的弟弟呀。”

“我没有家属!”义太郎说,继而轻笑。“其实不能这样说吧!”

“你打算沉默下去?”

“不,他们会找上门来。”

“谁?”玲子有点害怕地瞪大眼睛。

“我父亲啦、警察啦……因为是谋杀案,没法子。”

“好可怕!”

“没事的。听晴美说,负责办案的刑警平易近人,对我们的事通情达理。他跟我同名哩,他妹妹也叫晴美!”

“那真稀奇!”

“不会有事的!”义太郎伸伸懒腰。

“仓持先生来了!”

“哎,好想念他!”义太郎急忙走出玄关去。“先生!我听晴美说你来了东京,正在想着您会不会转过来看我们!来,请进!”

仓持医生的脸上浮现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。

“你看起来精神很好,陪我出去一下可以吗?”

“好哇。”义太郎点点头,回头对屋里的玲子交代一声。

“玲子,我出去一下。”

义太郎他们所居住的所谓公共屋屯,属于市街住宅区,相当靠近市中心。工作上交通便利,相对的可供孩子们游乐的场所就很有限,只有一个儿童公园而已。

名义上叫公园,其实接近庭园的形式。长方形的空间,面积只有两间教室大小,四周被低矮的铁丝网栅环绕。里面有沙地、秋千、铁棒和滑梯等道具。虽然住宅区内的孩子数目不多,但由于没有其他游乐场所,所以经常十分拥挤。

“城市的孩子真是可怜。”仓持有感而发。

“先生。今天来有什么事?”

“你听说秀二郎的事了吧?”

“是的。听说他的私生活不检点!”

“他是纨绔子弟的样板啊!”对于死去的人,仓持并不客气地批评。

“父亲一定很失望了。”

“我就是为这个而来。”仓持坐在秋千周围的短栏上。“对片冈而言,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了!”

“可是我已经……”

“你这么以为,你父亲却不那么想啊!”

“让他去吧!我不管。”义太郎脱口而出。

“山波那边也是。千造一死,只剩下晴美了。他们两个老的真可怜,可惜我无能为力!”

“他们现在觉悟了吧!”

“对了,这次好像是谋杀案。继公三郎、千造之后是秀二郎——我看不是巧合,不容易解决呀!”

“当然是的。”

“这么一来,警方当然对你们产生兴趣了。”

义太郎呆了一下,接着哈哈大笑起来。

“别吓我。你是说,我和晴美受到嫌疑?”

“警方的理论很单纯。他们要找的是被害人死后,可以从中得利益的人。”

“话是那么说,可是……秀二郎那家伙,总会有人对他怀恨的呀!”

“当然警方不敢逮捕你们。”仓持点点头:“问题是,你们的生活从此不得安宁了。”

“那是无可奈何的事。迟早终须有个了断……”

“还有乡下那班家伙的问题。自从公三郎和千造的事情发生以后,镇里处于一触即发的不安状态!”

“他们还在对峙不休吗?哎,真是的!”义太郎摇头叹息不已。

“你必须回去一趟,知不知道?”

义太郎遥望着秋千上的孩子们,终于抬头看着仓持说:“我知道。唉,十二年了……”

“镇里一点也没变,真令人失望。”仓持苦笑着说。

“午安。”义太郎向一名牵着小孩的主妇打招呼。妇人拖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,肚子也有七八个月了。

“呀,片冈先生,我以为你们全家外出了呢!”

“没有。最近我都没法子休假。”

“你太太出去买东西?”

“应该在家的。”

“刚才我拿传阅板到你的家去,叫门没有回音啊!”

“是吗?也许在打瞌睡吧!”

妇人歪歪脑袋说:“是么?可是大门锁了,而且所有窗帘都拉上了……”

窗帘全部拉上?义太郎与仓持面面相觑。

“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!”仓持说。

二人快步走回义太郎所住的那一栋楼,上楼梯的步伐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。

“不可能外出的呀!”义太郎担心地说。

“先进去再说。”

义太郎拼命拧门锁,发现大门上了锁。

“锁住了!玲子!玲子!”

义太郎急得拼命按铃,可是里头毫无反应。

“你没带锁匙吗?”

“我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呀!玲子去了哪儿?”

仓持突然匍伏在走廊上,义太郎见状大吃一惊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

“门底下的缝隙塞住了!”仓持站起来说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门下原有条一公分左右的细逢,可以望见屋里的情形。现在完全塞住了,好像贴住胶带!”仓持苍白着脸说。“赶快借隔壁家的露台过去!”

“难道开了煤气……”

“不知道!总之要快!”

义太郎拼命用力拍隔壁家的大门。“对不起,我是片冈!”

隔壁家的主妇出来开门后,义太郎说句抱歉,猛地推开她冲进去。仓持也紧跟在后。

露台是用一道涂漆的胶合板隔开的,外边镶上铁框,乍看像是铁板,其实是紧急时避难用的通路,一敲就破。

义太郎用脚踢破胶合板,冲进自己家的露台。

“玲子!”

“打破玻璃进去!”仓持喊道。

义太郎拿起露台上放着的水泥砖头,用力去敲玻璃窗。具有相当厚度的玻璃应声而碎,义太郎伸手从里面开了锁,一下子撞门而入。

煤气的味道冲鼻而来,义太郎把紧闭的窗帘完全拉开。

“玲子!美沙子!”

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。玲子抱住美沙子,倒在起居室的中央。

仓持奔过来说:“先把煤气关掉!然后将所有门窗打开!”

“是!”

厨房里,煤气炉的胶管被拆掉了,煤气迸流溢出。义太郎忍住眼睛的刺痛关掉总掣,再把窗子门户—一打开,然后走到玄关。

大门上了锁,门下的缝隙被胶带紧贴塞住。义太郎用力把胶带拆开才能把门打开。

附近邻居的主妇陆陆续续地探头出来张望。

“请熄掉火!”义太郎大喊。“这里漏煤气!请你们把火全部熄掉!”

主妇闻言,慌里慌张地回到屋里去了。义太郎冲回起居室。

“先生她们没事吧?”

“不要紧。并没有吸入太多的煤气!”仓持大声说。

“那就好了!”义太郎骤然间全身放松,瘫坐在地。

“不过,美沙子还是婴孩,必须赶紧将她们母女送去医院。喂,快打—一九,叫救伤车来!”

义太郎陷入半失神状态,好不容易才回神过来,慌忙过去拨电话。

“喂!喂喂!”他回头告诉仓持。“没有人听!”

“怎么可能!消防局没有休假的呀!”

“可是确实……”义太郎到一半停住,“先生,你看!”

义太郎拿起电话,线已经被人用利物切断了。

2片山向医院的受理柜台出示警察证。

“煤气中毒的片冈玲子住哪间病房?”

“走到尽头,向右转就是。”

“谢谢。”说完,片山正想迈步,又救护士叫住。

“喂,那是谁的猫?”

福尔摩斯坐在片山脚下,被护土瞥见。

“它是警犬。”

“什么?”护士眼都大了。“明明是猫……”

“它善于乔装!”片山不经意地,不理那个目瞪口呆的护士,率领福尔摩斯快步走过去。

片山依言穿过走廊,从尽头右转,见到一张相识的脸孔。

“你不是仓持先生吗?”

“很高兴见到你。”仓持微笑。“片山先生吧!哦,府上的猫先生也来了?”

福尔摩斯抬头望着仓持的脸喵喵叫。

“它在抗议说它是雌性,不要称呼它‘先生’!”片山传译。“对了,片冈义太郎先生的太太,是否意图用煤气自杀?”

“就是啊。我也吓一跳,幸好我们及时赶到。”

“原来这样,情形如何?”

“没什么大碍,不会留下后遗症。请进去吧!”

仓持正想开病房的门时,里面有人开门出来。出来一个跟片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。

“正好。”仓持说。“片山先生,他就是片冈义太郎。”

“幸会幸会,我就是片山义太郎。”

“哦,就是你呀!”两个义太郎的手相握。

“你太太怎么样?”

“哎……”义太郎的表情有点暖味。

“怎么?情况很严重?”仓持诚恳地问。

“不,已经恢复精神了。她只是说有点头痛。”

“那是免不了的,不要担心。”。

“你晓不晓得你太太为什么理由自杀?”片山问。

“刚才我问过了,事情有点古怪……”义太郎发现走廊上有张长椅。“我们坐下来谈谈……”

“很古怪。”义太郎重复地说。“她说她并没自杀,而是被人偷袭!”

片山顿时紧张起来,换句话说,变成杀人未遂事件。

“那就奇怪了。”仓持说。“玄关的大门上了锁,出露台的门也……”

“对,全都上了锁。”义太郎点点头说。

“凶手会不会配有销匙?”片山说。

“不会的。只有两把锁匙,两把都在屋里好好放着。”

“你能肯定吗?”

“肯定。由于最近玲子不见了一把锁匙,无可奈何之余,只好换了新锁。还有,门下的缝隙是从里头贴上胶带的。”

“胶带如何处置?”

“我把它拆了下来,现在还摆在那儿。”

“说不定可以取到指纹。既然你太太那样说,我们必须寻这条线索夫拉查凶手的下落。”

“拜托了。”义太郎低头致意。

片山走去接待处,打电话联络搜查一科。

“什么?又有命案?”栗原大吃一惊。

“杀人未遂而已,不过还有一点疑问。”

片山把事情扼要地说一遍,栗原大喜。

“我立刻派根本去鉴别一下。”

“我也去看看好吗?”

“也好。记得带福尔摩斯去!”

片山觉得无趣。干嘛凡事都是福尔摩斯优先考虑?

片山回到病房,直接向片冈玲子问话。

“你就是那位义太郎刑警?”玲子已经坐在床上,看来精神不错,只是脸色有点苍白,孩子在她旁边睡着。

“听你先生说,你是被人偷袭的,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我?”

“好。”玲子紧张地点点头。“当时,我等外子和仓持先生一同出去以后,就进浴室去洗衣服。我把浴缸留下的洗澡水汲进洗衣机去,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,用布压在我的脸上。我嗅到一种特别的味道,一下子就意识模糊了。”

“大概是歌罗芳。”仓特说。

“其后的情形我就不清楚了,我很辛苦地张开眼睛时,发现美沙子躺在我身边,接着闻到煤气味道,立刻抱起美沙子想逃,可惜身体沉重,有心无力。我用尽力气才爬到起居室,然后失去知觉……醒来时,已经来到这里。”

片山点点头。“明白了。玄关的锁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外子他们出去以后,我以为他们很快回来,所以一直开着,没有上锁。”

“你肯定没有锁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你知道偷袭你的是什么人吗?”

“这嗯……”玲子歪歪脑袋,“发生在一刹那的事……”

片山没有深加追究。当她嗅到歌罗芳麻醉剂的同时,不可能发觉对方戴手套与否或是身高如何的。

“当时的状况确实不可思议。”片山说明当时屋里是属于密室状态。“你能不能想起什么?”

玲子摇摇头。“难怪义太郎以为我想自杀。可是,我不会自杀的!”她望望身边的美沙子。“即使自杀,我也不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……”

片山点点头。“我明白了。我们会竭力搜查真相。”

出到走廊后,片山问义太郎说:“怎样?虽然你太太那样说,照你猜想,她有没有自杀的动机?”

“确实,她有一点神经衰弱。”义太郎说。“不过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自杀的!”

“女人都很坚强,尤其是做母亲的人!”仓持说。

“怎么说呢?”

“做了母亲的女人,不容易为一点小事就泄气,除非患有育儿神经衰弱。不过,玲子没有那种迹象。”

“原来这样的呀!”片山恍然。

“你有没有见过女人生产的过程?”仓持问。

“不,没有。”

杀人现场倒是见过不少,生产现场却是前所未见。

“那种场面真是惊心动魄。女人是出死入生才把孩子生出来的,不会为一点小事就萎靡不振而闹自杀。”

“哦。这么说,确实是有人想对玲子夫人下毒手了……”

片山说。

“我不晓得原因,不过一定是的。”仓持说。

“明白了。现在我要去义太郎先生的寓所,鉴识科的人去了。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

“当然去,我先跟内子说一声吧!”

片冈义太郎回到病房去了。

片山的心耿耿于怀。如果片冈玲子是被人狙击的对象,那就可能一而再地发生。不会就此了事。

“片山兄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。回头一望,但见石津大踏步走过来。

“你怎知道我在这儿?”

“晴美告诉我的。哇!”

石津怪叫一声跳起来。因为福尔摩斯从他的脚畔施施然的钻过去。

“还是怕猫,真没出息!找我有什么事?”

“这个晴美叫我转告你说那个晴美想见你。”

“喂!你在打什么暗号?”片山皱皱眉。

“对了!有两个晴美呀!”

“你是说,我家的晴美叫你转告我说,那个三浦晴美想见我?”

“对对对,就是这个意思!”

“好吧!我会先去一个地方……”片山蓦地想到,“对了,你现在有没有空?”

“我很忙。”

“对不起,麻烦你在这个病房前面护卫一下好不好?片冈玲子有可能被人狙击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拜托了,待会我会叫人来轮班。片冈先生,咱们走吧!”

片山把发呆的石津丢下不理,自顾自扬长而去。

“胶带上只查出一个人的指纹。”鉴识人员说。

“那一定是我的了。”义太郎说。

“我能不能取下你的指纹?”

“好的。”

片山环视室内。确实,这种公层住宅的密封性很好,可谓是煤气杀人的最佳结构。

“片山!”根本刑警走过来。“怎么样?这种情形只有可能是自杀了。”

“可能。”

“门户全都从内部上锁,门下贴着胶带。你有什么办法证明是谋杀而不是自杀?”

“贴胶带的地方有诡计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先把胶带贴在门上,然后出去外头,用吸尘机的吸嘴,透过缝隙把胶带吸紧,那就紧贴到地面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这是迪森卡想出来的诡计。不过。这次的情形嘛……”片山迟疑起来。

“这次行不通?”

“如果在走廊这样做,所发出的声音就会吵到邻居。而且,吸尘机必须使用电力才能用。”

“说得有道理。那就只有可能是自杀未遂了。”

“但她本人说不是……”

“也许心情不好才那样说。”

“我也这样想。不过,电话线切断了。想自杀的人不会做到那个地步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”根本沉思一阵。“那么凶手是怎样出去的呢?”

“我若知道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!”

“真是怪事,棘手得很。”根本扭扭头。“喂,交给你办啦!”

“交给我办就惨了。”片山连忙喊:“福尔摩斯,你看出什么端倪了没?”

福尔摩斯在屋里走来走去,好像没特别的事想发言,来到片山身边坐下,开始打哈欠。

“对不起,麻烦了大家……”义太郎走过来说。

“哪里,这是份内的工作,而且我们同名,我不觉得是别人的事。”片山微笑着说。

“我以为过去的恩怨一了百了……”义太郎的表情阴沉下来。“现在不得不回故乡一趟了。”他叹一口气,突然说:“有人来了。”

玄关方面有人声,义太郎走出去,片山跟着。

玄关里,站着一位美貌的年轻女性。

“义太郎!我听说玲子的事了。她没事了吗?”

“没什么大碍,不过需要住院留医。”

“那就好了。美沙子呢?”

“嗯,她没什么,健康之至!”

义太郎回头对片山说:“我来介绍,她是晴美!”

“幸……幸会……”美女当前,片山的声带变得僵硬而不自然,“听说你有事找我……”

“也没什么特别的事,只想见见你。因为你跟义太郎的名字一样。”三浦晴美微笑着说。

片山觉得她有所隐瞒,也许在义太郎面前不便启口。

一名鉴识人员走过来。

“电话方面也找不到指纹。凶手大概带着手套。”

三浦晴美困惑不解地说:“凶手?她不是煤气中毒么?”

“好像有人企图谋杀她!”义太郎说。

“怎么会……”晴美脸都白了,“到底是谁想置玲子于死地?”

“不知道。这次的事件可能跟别的案件有所牵连,千万不能疏忽。”片山说。

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义太郎问晴美。

“你若回去的话,我也一起回去。”

“哦?可是我和你都有小孩,我倒无所谓……”

“没关系,外子去照顾他。当然不能离开太久。”

“是么?三浦君也辛苦啦。”

“他喜欢看孩子呀。没问题,只要休业三天就可以了。”

“那也好。总之,必须把事情搞清楚。”义太郎点点头说。

3“你有个漂亮的妹妹。”三浦晴美说。

“她呀,嘴巴很唠叨!”片山耸耸肩。心想,晴美对外的人缘倒是很好。

他们坐在巡逻车里,先把片山义太郎送去医院放下来,现在是送三浦晴美回家的路上。一群上沉默居多。

“这猫很可爱。”三浦晴美又主动开口,并且轻抚躺在她与片山之间的福尔摩斯。

“对了,关于玲子的事,我想跟你谈谈。”

“什么事呢?”片山问。

对方停顿不语。片山想,她大概不能成为电视记者。

“我想玲子也许真的企图自杀!”

“哦……根据什么理由呢?”

三浦晴美又顿了一下。“她一定不想让义太郎知道真相,所以说是被人偷袭……虽然这样会使义太郎担心,总比让他知道秘密的好!”

“什么秘密?”片山加强语气。“请你坦白说出来。假如不会不方便的话。”

“你说这么客气,我倒是愿意主动说出来了。”

“每个人都有保守秘密的权利。玲子为什么想自杀?”

“玲子有病,病名我也不清楚。不过,从她的说法来看,大概是癌……”

三浦晴美的声音低得听不见。不知是不忍心说,还是不想被开车的警官听见。

“真的?”片山一时不知如何措词。

“她说她的母亲也是死于同样的病,她说最多只有一年……”

“一年……”

“她一定是不堪其苦,所以想自杀了之。”

片山陷入沉思。确实,片冈玲子的身体看起来病弱,但是如果有绝症,仓持医生怎么没有发现?这点必须搞清楚。若是没病,应该还有其他自杀的原因。

对了,现在就是调查的绝好机会。她还要住院,就以检查煤气中毒后遗症为理由,替她照爱克斯光,一照就知道是不是癌了。

我的头脑还不错吧!片山自鸣得意,悄悄用手指戳一戳旁边的福尔摩斯。

“哇!”福尔摩斯怪叫一声。侧头一看,福尔摩斯好端端地坐在三浦晴美的腿上。

换句话说,刚才碰到的是三浦晴美的屁股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。我……以为是福尔摩斯……”片山红着脸不住道歉。

“没关系。”三浦晴美噗嗤一笑。“你为人果真如你妹妹所说的那样好玩!”

片山难为情地望向窗外,他知道那是贬多于褒!

“啊,前面的转角处就可以了。”三浦晴美对开车的警官说。

“那幢高级公寓?”片山抬头望到一幢高层公寓。

“不。”晴美摇摇头。“我们住不起那么豪华的公寓,从旁边的巷子进去才是。”

“听说你们家开店做生意。”

“一间小咖啡室而已,要不要进去坐坐?”

“可以吗?”片山也想见见晴美的丈夫。“那就把车子开到店前……”

“不行。如果附近的人见我坐警车回来,大家吓一跳的。”

片山见惯了警车,所以没有特别感觉。普通人看在眼里,一定误会有什么事发生了。

“那就打搅两三分钟好了。”

片山和福尔摩斯一同下车,走向三浦晴美的咖啡室。

四面都是高级公寓。一间精巧的咖啡室坐落其间,店名叫“晴空”。

“店名是外子从我的名字取意的。”三浦晴美有点不好意思。美丽的晴空。看来三浦是个爱妻的人。

店里内部很深,相当宽敞。正面是柜台,摆了五张桌子。

“你回来啦!”有个穿围裙的男人挥挥手。三十岁左右,小胖子,外表一看就知是好好先生。

“玲子怎么样?”

“没事了,不太严重。母女都平安。”

“那就好了。”

“正也呢?”

“一直在睡。这小子实在孝顺父母,哈哈!”

话没说完,里头传来婴孩的哭声。

“还说呢!来啦来啦!”三浦晴美冲进去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三浦回到柜台里,片山自报姓名。

“那真失敬,我听晴美提过。”三浦伸出手来。“我叫三浦真。真实的真,一个字而已。”

“幸会……你太太遇到一点麻烦事,一定困扰极了。”

“没法子啦,我是知道她的往事才跟她结婚的,要不要喝点什么?我这儿不卖酒……”

“咖啡就行了。还有……可以给我一点红茶么?”片山发现福尔摩斯用爪去拉他的裤脚,只好追加。

“红茶给小猫咪,好高级的品味!”三浦真愉快地笑了。“好的,请等一下。”然后开始泡咖啡和红茶。

片山慢慢呷着咖啡,福尔摩斯伸出猫舌头,小心翼翼地舔着红茶时,三浦晴美抱着孩子出来了。

“他喝饱牛奶,心情好极了。小正,你看小猫咪!”

正也是个活泼健康的在孩,好奇地望着福尔摩斯,嘴里依依哦哦地发出稚语。福尔摩斯也抬起头来,很感兴趣地研究正也。

“孩子像妈妈呢!”片山说。他对女人来手无策,对孩子却很喜爱。因为,他没被小孩子抛弃的经验。

“晴美,你决定怎么做?”三浦说。

“我想回去一趟,该是把一切弄清楚的时候了。”

“那也好。”三浦点点头。“可别把财产带回来哦!”

“知道了。”晴美笑道。“这个人呀,不允许太太出自己有钱!”

在这时代算是罕有的男人了,片山想。

“我去两三天就回来,小正拜托啦!”

“知道。我们是男同志,相处融洽。对不对,小正?”三浦可谓溺爱孩子的父亲,从他的言词可见一斑。

一部小型货车,在店前停下来。

“啊,送冰块的来了。”三浦说。

“今天送迟了,快要用完啦。用来做冰咖啡的冰块,自己的冰箱很难做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片山点点头。

店门开启,送冰块的用一个铁钩钩着一块大冰块提着进来。对方一进门就说:“对不起,方块冰没货了,改送大块的。”

“那就麻烦啦。”三浦不悦地皱起眉头。

“没关系啦。”三浦晴美调解说:“今天就用制冰器自己做一点,不然就把大的切小也一样,”

“没法子啦,记得明天一定要方块的!”

“是。肯定送到。”

“请你把它摆进冰箱去吧!”

送冰块的似乎来惯了,直接走进店里面。柜台背后有个架子,架子侧边摆着冰箱,传来放冰块进去的声音。

“辛苦啦,慢走!”

送冰块的走了以后,三浦回到正题。

“几时出发?晴美。”

“还不知道。”晴美望望片山。“秀二郎被杀的事件尚未解决……”

“是的。警方不喜欢跟搜查有关系的人随便移动……”

“我听令妹说,那边的县警也派人来了。”

“对,那个刑警姓杉田。怎么提起这个?”片山问。

“听说他对我和义太郎起疑心。”

“什么?”三浦摇头叹息。“警察怎么全是饭桶……啊,对不起,我冒犯了。”三浦慌忙向片山低头赔罪。

“不要紧。”片山笑了。原来警界不仅只有自己是饭桶……

“我要走了。我会再跟你们联络。”片山站起来,掏出钱包。“咖啡和红茶,一共多少钱?”

“不要钱的,就当我们请你喝茶。”三浦晴美压住片山的手。

“不行,生意归生意。”片山在这些小处上很执着。“而且,刑警不能随便接受款待的。”

三浦晴美不由笑起来。“你真好玩。好吧,那就收你三百元咖啡费用,红茶不收钱,算我请小猫咪的客!”

“好的。”片山付了三百元,带福尔摩斯离开晴空咖啡室。警车已经先回去了,他们站在路边等计程车。

“夜深了,不会有客人上门啦。”三浦晴美望望外边说:“打烊了,好不好?”

“还有十五分钟,若是平日客人更多。”三浦真打着哈欠说。

“你这人实在太规矩了。看,困了吧!”三浦晴美睨她丈夫一眼,电话适时响起。

“这里是晴空咖啡室。我是晴美,什么?现在?”

“我有急事想见你。”仓持的声音。

“可是先生,你可以直接来这儿呀!”

“我有些话不能让你丈夫听到。”

“好吧!我马上去,地点就在附近。仓持先生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你的声音有点奇怪。是不是感冒了?”

“不,空气不好的关系,喉咙很痛……”

“哦。那我马上出来。”

三浦晴美放下话筒,正想告诉丈夫一声,发现三浦坐在柜台里面的椅子上,已经垂下头呼呼入睡了。

“傻瓜!”

“嗯?怎么?”三浦眨眨眼睛醒过来。

“什么怎么了。刚刚仓持先生打电话来,叫我出去公寓旁边的公园一下。”

“公园?他找你干什么?”

“不知道。他说有事找我。”三浦晴美解掉围裙,进到屋后去看正也,肯定他睡熟以后,出来对三浦说:“我马上回来。小心打瞌睡后被人偷掉钱箱哦!”

三浦晴美说着笑,离开咖啡室,走向刚才片山惊叹的那幢公寓方向。

夜凉如水,快十点钟了。这一带行人已经不多,不过他们还是开店做到晚上十点。

由于靠近巴士站,有些客人在等班次少的巴士时,偶而还会进咖啡室去坐坐。

公寓后巷有个小型儿童公园,这个时间当然不会有孩子出来玩。

“先生。”晴美四处望过,试喊一声,没有回音。她走进公园里面,再喊一声。奇怪,应该是在这里的。

再等一会吧!三浦晴美在环绕沙地的栏杆上坐下来。到底仓持找自己有什么事?这么晚了,而且要到公园来……洗过的衣服还没有收呢!晴美担心地眺望快要下雨的云空。

“先生怎么啦?”她自语着,不经意地回头一看……

4“那位玲子女士命不长了?”

片山晴美听了哥哥的话,禁不住回问一句。

“这是高度机密!”片山重复地叮咛。他本来答应那个晴美保密,可是敌不过这个晴美的质问,终于泄露出来。加上片山不擅于隐藏心事,而晴美的嗅觉又比常人敏锐。

她发现片山守口如瓶,仅仅威胁说:“你不告诉我,我就不做饭给你吃!”

片山就把一切原原本本地供出来。

“他们好不容易获得幸福,遇到这种事,太可怜了!”

“在未调查之前不能肯定。明天一早就去医院……”

“也好。不过……”晴美沉思一阵。“那个玲子如此深信自己只有一年命,应该有其他原因。”

“她说得那么具体,一定有原因。”

“不过很怪。”晴美说。“如果医生诊断出玲子只有一年命,通常不会告诉当事人的呀!”

“喂!你以为是我说的?”

“废话!我是说,假若玲子正式接受医生的诊断,通常医生只会告诉她丈夫,而向当事者隐瞒真相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

“可是实际却是当事者知道,她丈夫被蒙在鼓里。换句话说……”

“那不是正式诊断的结果,而她本人深信不疑……是不是别人这样告诉她?”

“愈来愈古怪了!”晴美的眼睛开始闪亮。“我们来整理一下事情状况好吗?”

“你又来了。”片山不耐烦地说。“起码要等吃过晚饭再说好不好?”

“一边吃一边谈也可以呀。事情起于片冈家和山波家的先祖世代对立。片冈家的长子义太郎和山波家的长女晴美相爱,然后私奔。日月如梭,不觉过了十二年……”

“你说得太快了。”

“然后,片冈义太郎娶玲子为妻,生下美沙子。另一方面,晴美嫁了给三浦真,生下正也,他们的婚姻都没有正式呈报。接着是片冈家的三男……什么名字?”

“公三郎。”

“对。公三郎和山波家的独生子千造互刺而死。”

“其实是谋杀案,因为刀上没有指纹!”

“二男相争的女主角小烟千惠子,她与这次的事件好像无关,对不对?”

“接着是片冈秀二郎被杀。喂,给我一碗茶饱饭!”

“等一下嘛,他的死因是什么?”

“心脏麻痹。不过平日已是酒精中毒,心脏衰弱之辈。血液检查中找到大量酒精。”

“即是说他喝醉了?”

“烂醉如泥。”

“那一泡水就肯定是令他受到刺激而引起心脏麻痹啦!”

“为他健康着想,他睡的是装满水的水床。为了健康,他应该戒酒才对——喂,茶泡饭……”

“等一下。是谁推荐他用水床的?”

“他的女友田所久子,她承认是她推荐给他的。”

“晤。也许他们两个都湿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片山睁大双眼。

“听着。凶手先把烂醉的片冈秀二郎放在床上,然后割破木床。水像喷泉一般不停地喷到秀二郎身上,他立刻全身湿透……”

“完蛋了。”

“嗯。最可疑的是田所久子!她是他的情人,老早就知道他的心脏不好,对不对?”

“没有杀人动机呀。我们查过,他们并没有闹翻,也没有各自发展找新情人。而且他们还没结婚,即使秀二郎被她杀了,她也得不到遗产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总之,片冈公三郎、秀二郎以及山波千造都被谋杀了。”

“其中两个还是问号。喂,茶泡饭!”

“然后是片冈义太郎的妻子遇害,假装是煤气自杀,其实是杀人未遂。”

“实际上不是自杀未遂吗?窗户全部关闭,玄关门下贴着胶带。外人根本办不到!”

“那么动机呢?如果是谋杀,凶手怎样从屋内贴胶带,又怎样逃出去?”

“大概化成烟了。喂,茶泡饭……”片山终于死了心说。“我自己来。”

他盛了一碗饭,用热茶浇在上面。

“结果呢?若是片冈家和山波家发生继承遗产的竞争,存活下来的就只有……”

“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两个。”

“他们不可能是凶手的,对不对?”

“那就不得而知了,说不定突然兴起要钱的欲望。如果光凭印象就知道凶手是谁的话,我们就轻松了。”

“说的有理。不过,我相信他们两个!”晴美说。

“我吃饱了。”片山放下饭碗。“你的分析完毕了?”

“整理完毕,现在才开始分析!”

“适可而止好不好?我要洗澡了。”

“还没煮水呢!我去点火。”晴美走进浴室,很快就回来。“三十分钟才能煮开。”

“希望这段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!”

“痴人说梦!首先,那些关系者到东京来?”

“片冈和山波家的父亲,还有仓持医生。对了,还有那个跟踪你的男人。”

“你说村田吧!他是山波家的仆人。”

“片冈家派来的仆人叫泷川。”

“假如他们两个有所隐瞒,就是候补嫌凶!”

片山在思考着时,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。

“片山兄!晴美小姐!”

“是石津!”晴美出去开门。“怎么回事?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石津的肩上扛着一名失去知觉的男人。当然不是像行李一样扛在肩上,而是扶着对方的手臂,搭在自己的脖子上。

“他怎么啦?你又跟人吵架?”

“不是。他喝醉了。”石津皱眉说。

“他是谁?”

“咦?他不就是那个杉田刑警么?”

“啊?”晴美大吃一惊。“你说那个从县警局来的人?据说他一心相信义太郎他们是凶手……”

“就是他。石津,怎会变成这样?”

“唉。请让我进去再说。”

石津呷了一口晴美端上的茶后,叹了一口气说:“真是好茶,好比玉露!”

“别贫嘴了,快说!”

“事情是这样的。他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,找上目黑警署来,说要见我,又跟主任说想借用我一阵子。”

“你挂上‘不准外借’的牌子不就行了?”

“可不是吗?主任本来以为他说一阵子是一两小时,就答应了。谁知一问之下是借两三个礼拜,吓了一跳。可是一旦答应又不能反悔,不过叫我尽量提早逃出来!”

“他不叫你不用回来已经够了!”片山大笑,马上严肃地说:“然后呢?怎会变成这样?”

“然后他提议喝酒庆祝我们相识,就去喝酒了。我的酒量不错倒无所谓,但他酒量不行,偏偏又装豪饮。喝着的时候,他向我问起你们的事。”

“我们的事?”

“对,片山兄和晴美小姐的事。又问你们几岁啦、月薪多少啦……”

“这些事你怎知道?”

“我很恰当地回答了。”

片山和晴美不安地对望一眼,石津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
“他还问,你们有没有古怪的地方。”

“古怪的地方?什么意思?”

“别生气嘛,又不是我说的。”石津没好气地说。“我很诚恳地告诉他,你们都是好人。尤其晴美更好……”

“多管闲事!”

“总而言之,他好像误信你们是那两个私奔者!”

“什么?还有人这么以为?”

“听他的口气,好像是的。”

“这个人行动慢了一拍!”晴美说。

“可不是吗?当我想再问时,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。”

“好古怪的刑警,你打算怎么处置他?”

“请你们收留他一晚吧!”

“我们不代收行李。”

“那就摆进储物箱里……”

“没法子啦。”晴美耸耸肩说:“让他在这里过夜好了。”

“在这里过夜?”片山吓一跳。

“他终归是刑警,你们的同行啊!总不得让他露宿街头!”

“石津!你想办法带他去别的地方吧!”片山苦口苦脸地说。

“饶了我!他很重啊!”

“算啦。看样子,他睡到天亮都不会醒的了。”晴美说。那个杉田已像特别快车过隧道似的打着鼻鼾呼呼入睡了。

“就让他睡这个房间好了。石津,太晚了,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过夜?”晴美问。

“可是……”石津害怕地望望片山,片山禁不住笑起来。

“今晚我跟晴美睡,你陪这位大爷睡!”

“知道了!”石津不好意思地说。

片山突然醒过来。很暗。望望枕边的钟,半夜两点半。为何醒来?片山悄悄偷看晴美的模样,晴美发出平静的呼吸声。今晚,石津并没有潜进来的动静。

片山翻了个身,蓦地听到什么响声。也许自己是被这个声音弄醒的。咯嗒咯嗒,来自石津他们睡的房间,像是开关抽屉的声音。

难道是小偷?片山顿时紧张起来。三名刑警凑巧睡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闯进来,这个小偷的运气未免太坏。

石津当然天塌下来也不会醒,福尔摩斯呢?通常一有声音就会醒,过来通知片山的了。看来大侦探也有失威的一刻!——好吧!且让本人空手擒贼!

片山悄悄爬出棉被,来到隔门处,贴耳静听。不是那种咯嗒咯嗒的声响。

可惜自己住的是破公寓,难保拉隔门时不发出声音。无可奈何,只好一口气拉开冲过去。

万一对方拿着刃物呢?总不能在妹妹和石津面前出丑!这么一想,顿时信心大打折扣。

片山决定拉开隔门,一阵嘎啦声响后,片山怒喝:“什么人?”

同时朝那个站在幽暗中的人影扑过去,把对方压倒。

“石津,开灯!好家伙,不准乱动!”

“怎么回事?”晴美的声音响起,同时亮了灯。

在片山的拳头殴打之下呻吟的,赫然是杉田刑警!

“原来你假装喝醉?”晴美惊讶地问。

“是的。那点儿酒才不能摆平我哩!”杉田一边用湿毛巾敷着肿成一块的脸颊,一边叹息。

“这个有什么好神气?”片山沉着脸说。“你用骗人的手段混进来睡觉,深夜偷偷翻抽屉……不是君子所为!”

“我承认自己不对。可是,你几乎杀了我!”杉田说。

“说得太夸张了吧!”片山没好气地说。

“你们到底是不是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?从实招来!”杉田气呼呼地说。

片山叹一口气,看着石津。

“喂!这个人是不是你的亲戚?”

“我跟他非亲非故……”石津睡眼惺松地说。

“总之,我一定可以揭发你们的真面目!”杉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走了出去。

“真是无可救药!石津,你干嘛带他回来?”

“哥哥,不要责怪他啦。好好跟你的主任解释清楚,推掉这份差事吧!”晴美笑道。

片山摇头叹息。“已经四点了,快要天亮啦!”

这时,电话朗朗响起。片山皱起眉头,半夜三更有电话,八成不是好现象。

“片山家。”晴美接的电话。“请等一下。”然后喊片山。

“哥哥,根本先生找你。”

“我就知道没好事。”片山唠叨着接过电话筒。

“片山!你睡醒啦?正好。又是命案!”

“什么人被……”

“你知道三浦晴美的咖啡室吗?她的丈夫被杀了!”

片山愣愣地放下话筒。那个小胖子、好好先生……

“晴美好可怜……”晴美喃喃自语。

“石津,你也跟我来。”片山开始准备出动。

“可是,我还没得到上司的许可……”

“算是做副业当我的助手吧!”

“知道了。”石津不情不愿地打着哈欠站起来时,有一样东西从大腿掉下来。什么东西?好象暧洋洋的……

福尔摩斯在他脚底下伸懒腰。石津哇一声惨叫,跳起三尺高。

5晴空咖啡室前面停着几部警车。入口处的门上垂挂着“预备中”的告示牌。

片山他们一进去,见到根本站在里面。

“根本兄!现场在哪儿?”

“这里。”根本闪过一边去。

三浦真坐在正面柜台的对面,从他后面的架子上直垂一条绳子下来,先端的环套在三浦的脖子上。三浦的喉咙有血溢出,染红整个胸膛。

见到这么凄惨的光景,片山有如冻僵了似的呆立不动。

“喂,你没事吧!看你脸都青了!”根本喊他说。

“啊,是吗?我刚刚吃过菠菜的关系!”

“没出息的大力水手!你出去外边休息一下好了!”

片山很单纯地欣然接受。做了一阵深呼吸,贫血现象减轻了。石津也走出来。

“好可怕的血!咦,你怎么啦?”

“我在做暖身运动!”片山说完走回店里。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片山问。根本用手指一指套在三浦真脖子上的绳子。

“那条绳子的环状部分,对着脖子的地方,被人用黏接剂固定了一把利刃!”他指指连接到架子上面的绳子继续说:“绳子沿着架子的背侧去到大冰箱对面,看来被害人当时坐在椅子上打瞌睡,凶手悄悄用绳圈套到他的脖子上,绑紧之后,垂到架子和冰箱的另一边去。只要从对面用力拉,刃物就吃进喉咙去了。”

“为何采用这种杀人方法?故意让人流血,真是大逆不道的坏嗜好!”石津愤愤不平地说。

“杀人本来就是一种坏嗜好!”根本率直地说。“怎么南田还不来?我们等了好久啦。”

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。片山的头脑开始正常运作。

“根本先生!三浦太太呢?”出现了一名刑警。

“不知道。她不在!”

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。片山想,早知道带晴美一起来。

“什么人替孩子换换尿片吧!”

“我不会换尿片!”

“我也不会……”

最后推出片山做代表。他哭丧着脸,把哭个不停的三浦正也抱起来,尝试哄他。然而婴儿哭得更响,也许是担心被片山鸡手鸭脚的抱法弄跌在地吧!

“石津过来,轮到你了!”

“不行!我还独身未娶哩!”

“我知道。你来抱抱看嘛!将来你总要跟睛美结婚的,现在就趁机会学学抱孩子不好吗?”

石津的眼睛发光,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改变。

“真的?好,交给我吧!”

石津天性容易受哄。他人高马大,双手也大,被他抱在怀里反而有安全感吧!正也马上不哭了。

“片山兄,你看我,不错吧!”石津心花怒放地说。

“拜托了。我担心孩子的母亲!”

片山从屋后回到前面的店铺,刚好南田验尸官赶到。

“这个世界怎么充满杀气?”南田嘟囔不休。“又是你们这班冤家,是不是想跟葬仪社合作提携业务?”

“啰嗦什么?赶快验尸吧!”根本不吃他那套。

“根本先生!”管区内的刑警过来说:“发现者说,如果可以的话,他想回家了。”

“哦。片山,你去问问话吧!”

“知道。”

片山走出外边。天色逐渐变浅蓝,开始清晨的气氛。

发现尸体的人是早上才回家的上班族。领带歪了,衬衣最上面的一粒钮扣松掉,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装束。

“我还不能回家吗?”对方气鼓鼓地说。

“有点话想问你,很快就问完的。”

“快点好吗?我还要赶在早上九点以前上班!”

“当你发现尸体时,情形是怎样的?”

“我昨晚做通宵工作,跟别人同坐一部计程车回家,到这附近下车,然后慢步走过来,看到晴空的门还开着,挂着‘营业中’的告示牌。已经凌晨四点钟了,我以为是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室,心想不妨进来喝杯咖啡再回去,于是进来张望。里面很暗,可是柜台那边却有光亮,隐约看到有人坐在那儿。我就走上前去看罗,不料——哇!”

男人大叫一声,片山吓得跳起来。

“就是这么个情形。”男人不经意地说。

“明白了。”片山瞪他一眼。“请把你的姓名、地址和电话告诉我。”

“我姓丹下,名左膳,住在……”

“喂!正经一点好不好?”片山气愤地说:“有人死掉了,不是开玩笑的时候!”

“好好好,不要生气嘛。是我不对。”男人嘻皮笑睑地说。“我的确是姓丹下,丹下幸男。地址是——喂,你有没有听?”

片山记录到一半,发现三浦晴美从马路上走过来。

“失陪一下。”片山走出去。

三浦晴美有点步履蹒跚地走过来,见到片山大吃一惊。

“晴美小姐,你怎样啦?”

“片山先生,我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被人打晕了。”

“打晕了?被谁?”

“不清楚。昨晚十时左右,仓持先生打电话来,叫我到附近的公园去……”

“仓持先生找你?”

“不过,一定是别人,他的声音有点古怪。可是当时我毫不怀疑就出去赴会了。公园里不见人影,我等了一阵,冷不防被人从后头一击,晕了过去。”

“有没有受伤?”

“没什么大碍,顶多肿了一块。不过,我自此晕过去,醒来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。”

“原来这样的呀。”

“片山先生,怎么这个时候……”三浦晴美说到一半,这才发现店前停着的警车,脸色一变。

“发生什么事?”

“哎,实际上是……”片山不知如何开口。就在这时,石津抱着婴孩出来。

“片山兄!他好像睡着了。”

“小正!”三浦晴美奔上去。“对不起,让你抱这孩子……”片山也跑过来。

“晴美小姐,你先生……”

晴美正想伸手抱孩子,听到片山的话停下来。

“外子他……”

“他被人谋杀了!”

“真!”

三浦晴美冲进去,立刻传来凌厉的叫声。接着,根本搀扶她走了出来。

“请你坚强一点!”

“多么……好惨啊!他死得……”

三浦晴美跪倒在马路上,任由泪水直流而不理。片山呆呆地站着,不知所措。婴儿感到气氛不对,马上张开眼睛哇哇大哭。

终于三浦晴美抬起脸站起来。“对不起,让我抱他。”她从石津手上接过婴儿。

“肚子饿了吧!乖,妈妈现在就泡奶给你喝!”然后摇摇晃晃地进到屋里。

片山浑身僵硬地望着她的背影,石津噙着眼泪啜泣起来。

“她好可怜。以后的日子怎么办?”

“唉,我也不知道。当前之务是……”

可是,实际上她无家可归啊!片山说不下去。

“刑警先生。”那姓丹下的男人走过来说:“刚才那位是不是死者的太太?好漂亮啊!”

“是又怎样?”片山不悦地说:“说出你的地址吧!”

“这么年轻就做寡妇,太可怜了。”丹下淫笑着说:“再过两三个月就会开始想男人。那时喊她一声,她马上投怀送抱哩!”

“混蛋!你在胡说什么!”片山不由大怒,握紧拳头,准备殴他一顿消气。

有一个人比他更沉不住气。片山还在准备摆架势时,石津的拳头已经打中丹下的下巴,使他跌个人仰马翻晕在地上。

“做得好!”片山拍拍石津的肩膀。“进去吧!”

三浦真的尸体已被抬上担架,用布盖着。

“死因不言而喻,好残忍的杀手!”南田说。

“死亡推定时刻呢?”根本问。

“昨晚时间十一点至十二点前后。”

“当场即刻死亡吗?”片山问。

“对。死者本身几乎没有感到痛苦就死了!”

大家不由心里一宽。

“那么,那条绳子是否拉得很紧?”

“嗯,吃进肌肉去了。虽然刀很利,还是需要相当力道才行。”

“片山,你有什么想法?”根本问。

“我在想,凶手为何用这么费事的办法杀人?”

“好坏参半啦。”南田说。“对凶手而言,最大的好处是不怕喷上满身血。如果那把刀割断喉咙,一定大量喷血。那时凶手只要走远一点就行了。”

“坏处是什么?”

“就是不知被害人几时会醒过来,而且设计上做得那么复杂,足以留下行凶证据。”

那时,店后面的房间传来三浦晴美的声音。

“吃饱啦?好乖,快睡吧……”

“大家要留意那位太太!”南田说。

“为什么?”片山等人面面相觑。

“她受到太大的刺激,反而冷静下来。不过,恐怕突然承受不住。必须派人监视,小心她自寻短见!”

“这点不在我们工作范围内。我们人手不够!”根本说。南田知道多说无谓,于是沉默着走了出去。

“多事的老头!”根本苦笑一下。“片山!这个女人交给你管啦!”

“交给我?”

“你好像跟她有什么关系。不要推辞啦!”

根本提出的理由相当无力,不过片山也没有拒绝。

“咦?福尔摩斯呢?”忙了一阵,才发现不见福尔摩斯的踪影。然而善解人意的它,立刻从后面的房间探出头来,短促地叫了一声。

“你在那儿干什么?那里有什么?”

福尔摩斯走到大冰箱前面站着。三浦晴美正抱着孩子茫茫然地站着不动。片山难过得移开视线。

从冰箱上面往下垂着一条绳子,离地大约一公尺。

福尔摩斯望着片山,似乎有话要说。片山发现绳子这一端也做成环状,看起来比另一端套在三浦脖子上的形状小。如果用力一扯……片山不解地摇摇头。如果凶手当时是用手去扯,何必做成环状?

“怎么样?”根本走过来。

“这条绳子有没人移动过?”

“没有。除了把它从死者脖子上解开之外,一直保持原状。为何这样问?”

“不……那边的情形我明白,这边我就不懂了。你看!”片山走去后头,根本跟着。

“这边也是结成环状。用意何在?绳子并不太滑,用手去拉足够有余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

“即使把绳子做成环状来拉,位置未免太低了。如果这样的话,必须蹲下来才拉得动。”

“原来如此,那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就是不懂。”片山摇摇头。回头见三浦晴美把孩子轻放到棉被里安睡,不由问道:“你没事吧!”

“嗯。他睡着了。”

片山本来是问她,她似乎有意回避。接着自语着说:“不晓得还有没有牛奶?”

三浦晴美走到冰箱前面,随随便便地把那条夺去她丈夫生命的绳子拨开,顺手把冰箱的门打开。片山觉得不寒而栗,开始明白南田吩咐他们留心晴美的含意。

“快喝完啦,该买一点了。”三浦晴美望望内部的情形,一边不经意地把冰箱的门用力带上。奇怪的是,门扉半开着。并没有关好。

“咦?奇怪。平日好好关上的。”晴美自言自语。

福尔摩斯叫了一声。用前肢去碰冰箱的脚部。

“晴美小姐。这个门平日都很快的关好么?”片山问。

“是的。我们故意把前面的部分垫高,随手一推就自然关起来了。”

片山再把半开的门轻轻一压,又是到了离二三公分的地方停着,没有关上。片山蹲下去检查冰箱的脚部,发现下面可以用螺丝调整高度。

“根本兄,你看。”片山抬起头来。“前面两只脚好像放意弄低了。”

根本趴在地上比较一下。“唔。好像是的。”

“螺丝不会自己随便移动,一定有理由。”

片山和根本一同蹲着思索。

“请问……我可以把门关上了吗?”三浦晴美怯生生地问。

“啊,请!对不起!”二人同时站起来。

“喂,福尔摩斯呢?”片山东张西望。

“它在头顶上。”根本说。

不知几时,福尔摩斯爬到冰箱顶上坐着。

“下来吧!”片山说。福尔摩斯伸出前肢的脚尖去拉冷藏格的门。

“什么?你要我打开它?”

冰箱有两个门,上面是冷藏格。片山把门拉开,除了制冰盒之外,旁边摆着一些冷冻食品,中间是空的。

“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呀。”片山说。

“怎么会?”三浦晴美说。“应该有一大块冰的。”

对了。昨天进冰块的把一块几公斤重的大冰块搬来过……

“是不是用光了?”片山问。

“不。几乎没什么客人要冻饮,应该还留着。”

“那就怪了。”

“什么冰块?”石津好奇地问。

“等一等。”片山用手触摸一下下垂的绳圈。“根本兄,这条绳子是湿的。”

“哦?对。好像浸过水的样子。”

“浸水……”片山喃喃自语。“如果这头的绳子绑在冰块上面……”

“绑冰块?”

“是的。那块冰起码三公斤重,如果利用它的重量去拉……我懂了!冰箱是为此才倾斜的!”

“为何这么费事?对,我也懂了!”根本仰着去望福尔摩斯。“你是否想说这个?

绳子绑着冰块摆在冰箱顶上!“

“起初是这样放着,等冰块一点一点溶解之后,冰块就会滑向前。如果三公斤重的冰块一下子跌下来,它的力量就足以……”片山把话中断,三浦晴美一直倾耳细听。

“他就是这样被杀的吧!”她静静地说。

“恐怕是的。”

“不过有可疑之处。”根本说。“在冰块溶解以前,被害人随时有可能醒过来的呀!”

“那就不是确实的办法了,是可能性的谋杀吧!”

片山不想在三浦晴美面前提到谋杀一事,他把石津拉出店外面。

“石津,有事拜托。”

“怎么?又要我替孩子换尿片?”

“孩子的事交给他母亲就行了,我要你替我把晴美叫来。”

石津的脸像六千瓦的灯泡似的顿时明亮。

“你快去。我要晴美照顾她!”

“知道了!我马上飞去找她!”

“喂!不必跑去公寓……”

打电话叫晴美来就可以了!石津真是个冒失鬼!

片山发现福尔摩斯走到脚边。

“这些事件是怎么回事?”片山叹息连连:“片冈公三郎、山波千造、片冈秀二郎……我愈来愈搞不懂了。然后是片冈玲子自杀未遂、三浦真的死……怎么想都没办法扯上关系。”

片山找一张椅子坐下来,福尔摩斯跳到柜台上面去。

“我想这些事件不是连贯性的。不过,片冈和山波家死掉三个,然后两边都剩下一个。他们的配偶,有一个命都丢了,一个差点丧命。这么一想,又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连……”

是否单纯的争夺财产?但从三浦真惨死的情形看,似乎除了金钱以外又卷入什么漩涡的样子。

罗密欧与朱丽叶,这是晴美的浪漫想法。其实,世间的事哪有可能如此纯情无垢?

就以义太郎和晴美两个私奔者为例,当初排除万难夺死逃亡,结果却各自男婚女嫁,不是太奇特了么?片山认为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美丽……

两对夫妇之中,有一边成为新寡文君——片山觉得,有必要重新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!

“对不起!”管区内的刑警走过来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刚才有人到派出所投诉,说他被一名刑警敲破了头……”

第三幕 风暴

1晴美拿好超级市场的袋子,按了一下电梯钮,电梯徐徐上升。也许为了防盗吧,这种公共住宅区的电梯门上有玻璃窗。从玻璃窗可以望见经过的各层楼地板的厚度,平常的电梯无法见到的景物映入眼帘,使她觉得十分有趣。

其实,这种玻璃窗在发生火灾时更危险,可是在住宅区内,电梯内犯罪的危险性反而比火灾更高。

这里是东京郊外的“新城住宅区”,其中一幢十一层高的楼宇的第十一楼,就是石津租来的单位。他一厢情愿地梦想将来跟晴美结婚,因此先租下这个两房一厅的单位,对于单身汉而言是一笔奢侈的开支。

现在,晴美住在石津的寓所里。石津呢?却到片山那里去挤了。因为……

到了十一楼,电梯的门打开。晴美拿出钥匙开门进到屋里。

“晴美,我回来啦!”晴美说。

是的,晴美是叫晴美。片山晴美与三浦晴美同住在石津的寓所里。当然正也也在一起,还有福尔摩斯。

“我们的公寓,怎样招呼晴美他们来住?”

当片山叫晴美来照段三浦晴美时,她首先这样说。

“假如只有我和晴美母子还可以,万一遇到哥哥裸着身体从浴室出来时,晴美要躲到哪儿去才好?”

“我怎会裸体走来走去?”

“你不会穿着衣服洗澡吧!总之,你必须离开!”

“为何我要从自己的家里被赶出来?”

“如果你不答应,我就不接这份差事!”

“你别无理取闹!”

“难道你不同情他们?你要任凭他们无人理会了?”

“我……好吧!我去石津那儿住!”片山自暴自弃地说。

“对了!”晴美顿时欢呼。“这是好主意!”

结果是采用片山的相反提议。把石津赶去跟片山住,晴美和三浦晴美母子搬到石津家里。虽然有点麻烦,不过也是逼不得已的临时措施。

“晴美!”晴美进到饭厅四处观看,不见三浦晴美。里面的房间,小正也正在酣睡着,福尔摩斯蜷起身体在旁边看守。

起初为福尔摩斯跟谁住的问题争论过。他们让福尔摩斯选择,结果是它决定跟晴美,确保肚子饿时有饭吃!

名侦探并没有勤奋到废寝忘食地热心办案的地步!

晴美走出露台,深深吸了口气。十一楼的风比较大,今天的风很干爽,令人不由想作深呼吸。

从这里可以远眺广阔的住宅区景色。郊外的住宅区绿意盎然,山恋起伏,与钢铁森林似的城市中心住宅区大异其趣。

晴美提议三浦晴美暂时来这里住,由于这里的环境比较幽雅,暂时离开她那间窄小的寓所,起码心境变得平稳些。

“她到哪儿去了?”

晴美低喃着,在屋里转一圈。有福尔摩斯在,应该不必担心发生什么的……

“原来你在这里!”

三浦晴美呆呆地坐在房间中央,见到晴美惊醒过来。

“你回来啦。对不起,一时没留意。”

“没关系。我买了糯米饭团,要不要吃一点?”

“好。我去泡茶。”

“有劳了。我把其他食品摆进冰箱去。”

晴美知道,必须让她做点什么比较好。实际上,在这里住了一个礼拜,令她感触良深。虽然晴美也抱过别人的婴孩,然而眼见三浦晴美每天照顾正也的情形,发现看孩子困难多多,不是想象中那般轻松。

晴美挑了一团红豆沙的馅给福尔摩斯。福尔摩斯吃了一口,很满足地回去正也身边。

“它吃了一口就够了吗?”三浦晴美打趣地说。

“它怕胖,不敢多吃哩!”晴美说。

喝着热茶时,她们又陷入沉默。终于,三浦晴美开口说:“好快!已经一个礼拜了。”

“就是呀。”

“今天看报纸吓了一跳,我还以为过了三天而已。起初那几天好像不是自己的,像行尸走肉!”

“我能了解的。”

“现在回到自我了。给你们添了麻烦,真过意不去!”

“哪儿的话。这几天不必上班,我觉得惬意得很!”

“你们全是好人……你哥哥、石津先生……”福尔摩斯在房里喵了一下。“对,还有福尔摩斯!”

两个晴美相视大笑起来。

“有没有找到杀我丈夫的凶手线索?”

“这……这两天我没打电话给他们。放心,一定捉到元凶绳之以法!”

“他是大好人!杀的是我还有道理可言……”

“不要这样想!”晴美轻轻握住她的手。“你有正也在身边,不能胡思乱想哦!”

恰好这时,正也哭了起来。

“醒了……来啦!”三浦晴美急急奔进房里。

“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吧?”

片山问片冈玲子,一边接过她端上的红茶。

“没事了。托福!”玲子微笑。虽然睑色依然仓白,不过似乎天生体质如此,不必太担心。

“对不起,我想外子他该回来了……”

“没关系,我可以等。他是个大忙人吧?”

“呃,在旁人眼中,写文章的人大都生活悠闲。每天睡到日上三竿,不是礼拜天也到处溜达。其实他是等别人都睡了以后,夜里拼命工作,根本没时间好好休息。”

“各行有各行的苦处。”片山点点头说。当刑警的人还不是没得好睡,随时准备出动?

“晴美没事了吧?”玲子担忧地问。

“我妹妹?她很好。啊你是说三浦晴美?对不起。我想已经没事了。”

“哦,你是说,你妹妹也叫晴美?”

“是的。只是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……”

片山不好意思说晴美的坏话,只想趁机发泄积愤。

玄关的门铃应时响起。

“大概回来了。”玲子走出去,过一会传来以下的对话。

“外子不在家。”

“总之我想见见他。”

不像是推销员的语气。片山往外窥探一下,是个矮小的秃头男子,顽固地挺立在玄关处。

“你不是片冈家的……泷川吗?”片山说。

“是的。刑警先生,是你呀。上回真是抱歉!”

“没什么。你有事找义太郎先生?”

“是的。老爷为着公三郎和秀二郎少爷的葬礼先回去了,嘱咐我无论如何要把义太郎少爷带回去。”

“原来这样。可是……”片山的话还没说完,听见玲子用颤抖的声音在嘶喊:“不要管我们!为何不放过我们呢?我们过得如此幸福,为何偏偏打岔进来干扰我们?”

“不,不是的……我们不敢……”泷川语无伦次地说。“我也是奉老爷之命做事……”

“这女人不好惹。”泷川搔搔头皮说。

“看来你要改变主意,不要再来麻烦她了。”

“可是我必须向老爷报告……”泷川突然睁大眼睛,“对不起,打扰了!”然后慌张地奔了出去。

怎么回事?片山回头一看,吓了一跳。但见玲子拿着菜刀望着大门。

“太太,请你镇定些!”

“哦?不,不是的。我只是想削梨子。”玲子难为情地浅笑一下。片山觉得她突然年轻起来。

“要不要吃梨?”

“好的。我是来者不拒!”片山坦白地说。

刚好这时门开了,片冈义太郎走来。

“我回来啦!你干什么?想恐吓刑警先生?”

“不是的。”玲子双颊泛红,急忙跑进见房去。

听了片山的叙述,义太郎笑了。

“啊,刚才遇到的果然是泷川。我在奇怪,他为什么如此慌里慌张的。”

“今天是奉上司的命令来找你的。”片山说。“他要我确定一下,你有没有意思回故乡?”

义太郎的脸严肃起来,似乎在沉思。玲子站在他旁边等他说话。

“我想,我必须回去一趟。可是,可以吗?”

“你又不是重要涉嫌人,当然可以。”

“是吗?那么,我会快去快回,让一切有所决断!”

“义太郎……”玲子的手搭在丈夫的肩膊上。

“玲子,你不必跟我回去,我马上就回来的。要说的话十分简单。”义太郎握着她的手。玲子还是不安心的样子,另一只手又放在丈夫的手上。

“晴美女士打算怎样?”片山说。

“她……也许不想回去。不过,这些事必须有个清楚的了结才对……”

“明白了。”片山站起来。“待会我要去她那边,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

“是吗?也好。玲子,那我出去一下。”

“晚饭以前……”

“当然,我会赶回来吃晚饭。”义太郎温柔地在妻子的脸上轻吻一下。玲子脸都红了。

“不要这样……当着刑警先生面前哩。”

片山也红着脸快步走向玄关,心里暗骂一声:同样是义太郎,人生境遇何以如此不同!

“有人来啦。”晴美抬起头来说。她正在为福尔摩斯烤竹荚鱼。福尔摩斯嗅到香味,早就坐在脚下等着了。

“我去开门。”三浦晴美走出玄关去。

“大小姐!”

“啊!你是村内吧!”三浦晴美挤出一个笑容说。

“好久不见了!”

“不必客套了。你来找我有什么事?”三浦晴美直截了当地说。

“老爷打发我来,他说……”

“叫我回家,是不是?我不想回去!”

“大小姐!”

“不要叫我‘大小姐’好不好?我已是别人的妻子——不,现在是未亡人了。”

“是,大小姐。”村内明知故犯。三浦晴美叹一口气。

“你走吧!”

“可是,老爷千叮万嘱,一定要我把大小姐带回去……”

“爸爸现在一定很高兴,因为我的丈夫被人杀了!”

“不,没有的事……”

“我不会改变主意。绝对不回家!你回去吧!”

村内无精打采地嘟哝了几句,终于离开了。三浦晴美正想转身进屋,门铃又响了。

“忘了什么东西没拿?”

三浦晴美再度开门。站在眼前的是片山和义太郎。

“那么说,你打算回去罗?”

三浦晴美左臂抱着孩子用奶瓶喂他喝奶。义太郎浮起一丝笑意说:“你做母亲的角色愈来愈有样子了。”

“你还不是溺爱孩子爱到糊涂了?还笑我!”

片山和晴美兄妹深怕干扰他们谈话,离远一点观望这幕温馨的情景。

“你已经……没事了吧!”义太郎有点踌躇地说。

“我?没事了。我已习惯于忍受悲哀的事!”

“你的运气不好。”义太郎叹一口气。“晴美,到我这里来吧!我们一起生活,不是很好吗?”

“怎么可以!”三浦晴美睨他一眼。“你有玲子在呀!”

“玲子也是这样说的,有什么关系?我和你情同手足,只是兄妹吧!”

“可是,我们毕竟不是兄妹。”三浦晴美平静地说。“别忘了,我们曾经像夫妇一样共同生活。这样的我岂能介入你们的家庭?”

义太郎没有回答。

“而且,玲子只是口头上那样说而已,心里绝对不会愿意。我不是不信任她,而是站在她的立场这样想。不管怎么同情对方,如果一个女人答应丈夫将他的旧情人接到家里同住,表示她并不爱她的丈夫!”

“我明白的。也许是你所说的把那么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你说以后?总会有办法生活下去的,我又不能一直接受片山先生他们的厚意……”

“哎,没什么大不了,何足挂齿!”晴美插嘴说。

“不。我不能继续消沉下去了,光是想念丈夫不是办法,人很容易衰老呢!我想早日开始做生意!”

“你一个人?”

“我还不知道,总之试试看。忙着工作,我就没空暇去绝望和胡思乱想了!对不对?”

义太郎笑一笑说:“你跟从前一样好胜,不肯认输!”啜了一口茶又问:“那你决定不回那边了?”

“回了又怎样?丈夫死了,那些土地对我已经失去意义。不过,你是应该回去的。

你有妻有女,必须回去一趟,把一切弄清楚再回来!“

“我也是这样想,所以才叫你一起回去。晴美,听我说,以后你就有苦吃了。失去丈夫,加上那间店的抵押金尚未还清,凭你的力量不容易偿还债务啊!”

“我可以把店铺关掉!”

“你带着孩子,要找事情做谈何容易?你看如何?我跟你父亲说说着,我想他愿意拿一笔钱出来,让你继续经营下去。”

“跟父亲拿钱?”三浦晴美凝视义太郎,脸上表情突然僵硬起来。“义太郎,你怎么……”

“听我解释。不错,我们都抛弃故乡和家庭了。这点我很明白。可是现实之中,片冈家只剩下我,山波家只剩下你一个了。我当然不愿意被父亲的钱束缚,反正我有工作,三餐不成问题。我只想让太太和女儿正式入籍,把户籍转来这里之后就回来,不要家里一分钱!可是你是个好人之家呀!而且还有正也。如果接受家里一点儿帮助,并无伤大雅,有什么关系呢?”

片山和晴美听了义太郎那一席话,对望一眼。晴美有同感,点点头表示赞成。可是另一个晴美顽固地摇摇头。

“我们已经死了,义太郎。当那天我们一同跃身跳进浊流时就死了!事到如今,难道化身成为幽灵向家里要钱?我不答应。”

义太郎垂下头去。三浦晴美停顿片刻又接下去。

“谢谢你为我担心……可是,我不愿意接受父亲的施舍。与其要他一分钱,我宁可带孩子一同跳楼自尽!”

三浦晴美轻描淡写的说法,更加令人心惊胆颤。

“知道了。”义太郎叹了口气,笑着说道:“顽固的你.一成不变!”

“你还不是一样?”三浦晴美放下奶瓶,把正也抱起来。

“来,妈妈帮你打嗝儿……”

2“拜托你们照顾她了。”坐在计程车里时,片冈义太郎这样对片山说。

“有我妹妹陪着,不会有事的。而且还有福尔摩斯在呢!”片山说。

“她一点儿也没变。”

“是个意志坚强的人。”

“是的。这点尤在我之上。大凡女人做了母亲以后,在各方面都会妥协,她这情形却是有增无减,更强硬了。”

“你还是决定一个人回去家乡?”

“是的。”义太郎点点头。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语。然后,计程车在义太郎的家门口停下来。

“谢谢你送我一程!”

“哪里。用的是公费呢!”片山笑笑。“那么,决定哪一天出发以后请通知我一声。”

“好的。”义太郎下了计程车。行个礼转身走。片山叫计程车开往自己的公寓,突然想到刚才应该下车的。

已经入夜了,该是吃晚饭的时间。晴美不在家,等于没有厨师的餐厅,换句话说,唯有到外边打游击。

不如坐计程车去吃东西,连晚餐的费用都开公帐……不行,警长精明得很,一定要他列出详细的帐单。吃了汉堡肉就不能喝咖啡……算了,还是先回家再说!

“咦,石津那家伙回来啦?”

片山嘀咕着上楼梯时,发现窗子是亮的。那就索性邀他一起吃饭好了。

“我回来啦。”片山一边开门一边说。

“哟,你回来啦!”回答的竟然是个女声。

“对不起,搞错房间了!”

片山慌忙冲下楼梯。回头一看,没错,是自己的家呀!门上的名牌写的明明是“片山”,不错是自己的寓所。

刚才的女声。难道是石津发出的?一想到石津扮女装用女声的场面,片山顿时毛骨悚然。不可能的!他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……

“刑警先生,你没有搞错呀!”

大门开了。出现在眼前的,不是那个死在水床上的片冈秀二郎的情人田所久子吗?

“这是你自己的家呢!请进!”

“打搅了!”

田所久子噗嗤一笑。“你真好玩!来,晚饭预备好了,进来吧!”

田所久子穿上围裙,一如年轻妻子的装扮。片山进到屋里后,顿时目瞪口呆。餐桌上摆着生鱼片、天妇罗、烤鱼等等。还有味噌汤冒着热腾腾的烟,宛如过节一般。

“希望你喜欢吃……”田所久子笑盈盈地说。

“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呀,离家出走了。”

“离家出走?”

“是啊。总之,我出来了,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。去朋友家嘛,又伯马上被父母找到。去男朋友家嘛……”

“男朋友?你不是片冈秀二郎的……”

“他是情人。跟男朋友是不同的……”

片山既没情人也没女朋友,压根儿不明白其中区别。

“男朋友是男孩子。我怕在男人家里过夜,万一他在半夜过来侵犯我怎么办?——来,吃饭吧!”

肚子已在咕咕叫了,片山慌忙假咳一声。反正饭菜都历准好了,不吃白不吃。于是他开始狼吞虎咽!

“味道如何?饭够不够软?”

“恰恰好。”

“真的?这是本小姐有生以来第一次烧饭!”

“什么?那这些菜,也是你第一次做的?”

“这些全是外边买回来的!”田所久子微笑着说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从外表看她的家庭科目成绩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,若是亲自做出全部菜式就不得了了。

“为什么来这里?”

“呃,是这样的。我考虑了许久,觉得请警察保护才是最安全的。你们做警察的不会侵犯女孩子吧!”

“那个当然!不过,我要马上通知你的家长!”

“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才来找你的。”田所久子说,“我知道你是非常斯文的人,一定肯听我的要求。而且你是警察,一定不会对我非礼的,对不对?”

似懂非懂的一番话。片山吃饭了,好不容易回复镇定。

“不过,你不方便在我这里过夜的!”

“我是指望你才专程来的。拜托啦!”

田所久子突然靠过来。片山跳起来。又来了!他妈的!为何每次都是我被女人攻击!

“不要逃嘛!”

“我没有逃。只是保持距离,以策安全!”

“何必讲得那般冷酷无情?我来要求保护,警察怎能拒绝?”

“这是不同的!”

“有什么不同?总之,我需要你的保护!”

说完,田所久子扑过来,刹那之间跟他完全接近。片山怪叫一声栽倒在地,田所久子的嘴压在片山的唇上,胸前的压力紧迫片山的胸膛。他在内心呐喊:需要保护的是我啊!

就在那时,石津开门进来了。

“片山兄!这么早就回来啦!”定睛一看,眼都大了。

“对不起!”石津惊慌地逃出门外。

片山好不容易才挣扎起身。

“刚才什么人来过?”

“是你多心罢了!”田所久子泰然说道。

片山晴美突然醒来。房间很暗。离开一点的地方,三浦晴美睡在婴孩旁边,安静地发出睡眠中的呼吸声。

什么东西?原来是福尔摩斯在用前肢轻碰着晴美的脸。

“福尔摩斯,怎么啦?”晴美低声问。

福尔摩斯走到隔门边,短鸣一声。

仔细一听,玄关传来金属相碰的声音。有人在开锁!

“是不是小偷?福尔摩斯,拜托你了!”

晴美跳起来。三浦晴美还在静静安眠。本来想叫醒她,考虑一下又改变主意。自己曾经出生入死,化险为夷,小小的小偷算什么?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了!

于是晴美捉起防身用的木棍,穿着睡衣走出饭厅。往外张望一下,大门开了一条缝,一只手伸了进来,好像在尝试拉开门上的挂链。

晴美蹑足走近门边。挂链拉开了,小偷一定在为闯空家而暗喜吧!是个运气不错的新手小偷儿!

门开大了。晴美悄悄走到门边,用力一推门钮。

“哇!”对方的手被夹住,痛得哇哇大叫。

“对不起!”晴美一边为石津的手包绷带一边道歉。“干嘛不先喊一声呢?”

“我知道你们睡了,不想吵醒……”石津搔着头说。

“骨头有没有夹到?”

“没关系。我是硬骨头,没事的。”石津露出抽筋似的笑容。

“哥哥到底想干什么?”晴美气愤地说。“趁我不在,公然把女人带回家,成何体统?”

“当时给我的感觉,他们俨然是夫妻一样!”

“他忘了有你在吗?而且,哥哥不会有人爱上的呀……”

晴美不解地说。

“说的有道理。”石津认真地点点头。

“我们过去看看吧!”晴美站起来。

“去公寓?”

“都半夜了,他还会上哪儿?石津,你的手受了伤,还能开车吗?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“那就好了。你飞车吧,敢不敢?”

“敢呀!”石津立刻龙马精神。“不过,她怎么办?”

“你说晴美?”晴美往里边望了望。“她睡着了,不要紧的。福尔摩斯,你也来!

如果哥哥被那女人侵犯了,咱们合力把她揍个遍体鳞伤!“

“喵!”福尔摩斯好像很赞成似的出到玄关。

“我要锁门才去。”晴美抓起钥匙。“对了,我还得换衣服。石津,闭起眼睛!”

“是!”石津摆出义犬的忠实脸孔,紧紧闭上眼睛,咬紧牙关,双手握拳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
“可以啦!”听晴美一宣布,他才全身松驰下来。

二人一猫轻轻推门出去,晴美顺手锁上大门。

一按电梯掣门就开了。再按“1”的按钮,电梯徐徐下降。

“这部电梯速度好慢。”

“公共住宅都是这样的。”

“绝对不会违反速度……咦,好像有人经过外边。大概是这幢楼的住客,没有什么奇怪。”

他们好不容易才下到一楼。石津的红色跑车就停在大楼门前。

“福尔摩斯坐在后面,我们坐前面。”晴美如此宣布,然后等石津为她开车门。适时,一部计程车在不远处停下来。

下车的人竟然是片山!

“哥哥!怎么啦?”晴美瞪大眼睛。

“一言难尽!我遇到不幸的事!”片山摇头叹息。

“是不是被女人欺负了?”

片山吓了一跳,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然后发现石津站在一边。“原来是你。刚才是你回去了吧!干嘛不救我一把?”

“跟女人接吻的男人求救?难以置信!”

“可是,你明知道我的弱点……”片山还在埋怨不休。

“那个女人是谁?”晴美问。

“田所久子。”

“啊!片冈秀二郎的情人?你这大傻瓜!”

“她死缠着我不放,又不肯回家。”

“那你现在怎么能来这里?”

“我假装投降,趁她洗澡的时候逃了出来!”

“真是靠不住!绝对不能让她在我们家里过夜!你快回去,跟她好好谈判!”

“可是晴美……”

“可是什么?没有人愿意被赶出家门的。振作一点!”晴美暴躁地说,突然有所醒觉,加上一句:“哎,当然也有例外情形。”她发现石津是被他们赶出家门的缘故。

“总之,你跟石津一起回去,把田所久子赶出去吧!在必要时叫石津把她揪出去!”

“她又不是小猫!”

福尔摩斯抗议似的叫一声,声音尖锐得不寻常。

“福尔摩斯,怎么啦?”晴美蹲下去问。福尔摩斯发出又长又尖的叫声,并且往天空看。

片山他们不由仰头观望。十一楼的露台上有个人影探深出来,同时高喊:“救命啊!

杀人啊!“

“晴美!快点上去!不晓得发生什么……”

片山、晴美、石津以及福尔摩斯冲进大楼。

“糟糕。电梯停在十一楼。”晴美拼命按上升的钮。

福尔摩斯开始爬楼梯,这幢楼的楼梯刚好沿着电梯旁边扶摇而上。

“我也走楼梯。”片山大喊。“你留在这里把守。因为不知道犯人从哪边逃走!”

“知道了。片山兄,你一个人没问题吧!”

“你别从门缝里把人看扁好不好?”

片山跟在福尔摩斯后面直冲上楼。留下石津和晴美在楼下,担心地面面相觑。

“不要紧吗?万一他在半路遇到犯人……”

“我是担心他爬上十一楼时。已经死翘翘了!”

片山很顺利地上到五楼。福尔摩斯已经跑远了。片山边走边喘气,一边勉励自己。

他的速度突然下降,上九楼时,已经上气不接下气,心脏快要破裂了。

从十楼上十一楼时,片山是匍匐而上的。嘴里直咒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,好不容易才看到第十一楼的电梯。

“晴美小姐!”片山大嚷,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他看到电梯开始下降,透过那个长方形的电梯玻璃窗,可以望见三浦晴美的脸,痛苦地扭曲着。除她以外,还有另一个人在电梯里面!

他只看到一条手臂。穿黑衣的手臂,戴着手套,手里握着一把刀!接着的瞬间,电梯往下消失了。

片山跌跌撞撞地冲到电梯前。福尔摩斯走到石津家的大门前,尖锐地叫着。

“对了,正也……”片山蹒跚地站起来。打开玄关的门。福尔摩斯冲了进去。

里面的灯亮着,婴孩的床却是空的,棉被乱成一团。正也到哪儿去了?

“福尔摩斯!帮忙找小孩!”片山大叫。

福尔摩斯走进大房间,把头转来转去,突然尖叫一声,走向壁橱。

“是不是在里面?”片山拉开壁橱的门。里面有几张多余的棉被重叠着,福尔摩斯用鼻尖拼命向里头钻。片山将上面三张棉被拿起来,看到正也的脸。

“岂有此理!”

婴孩快要窒息了!片山抱起婴孩。他好像没有气力哭泣!脸色发紫,已经奄奄一息!

“也许有得救!福尔摩斯跟我来!”

片山嚷一阵,抱起婴孩冲出房间。电梯正慢吞吞地从二楼下去一楼。

“还是走楼梯下去好了!”

片山紧紧抱着小正也,开始下楼。十楼、九楼、八楼……比上搂快速多了。

可是,运动神经不好的片山开始疲倦。从四楼下到三楼之际,双腿不听使唤,往前扑倒下去。

福尔摩斯尖叫。快要跌在地上了!奇迹似的,片山在千钓一发之间,把婴孩抛给福尔摩斯。说时迟那时快,福尔斯斯,好好把婴孩衔住了!

片山滚落在楼梯口。当他感觉痛楚的一刹那,同时觉得全身支离破碎,顿时失去知觉。

3“哥哥,你醒醒啊!”晴美的脸朦朦胧胧地出现。

我怎么啦?片山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太多酒,第二天酒醒之后的样子。这里似乎是石津的寓所。

对了。我从楼梯滚下来。为什么?因为抱着婴孩。谁的婴孩?三浦晴美的。她呢?

对了,她在电梯里面……

“晴美……”片山虚弱地叫了一声。自己命大,竟然跌不死……

“晴美小姐。”石津的声音。他一定是趁自己晕倒的时候亲近了晴美!“片山兄他……”

“我看是绝望了。可以准备葬礼啦。”

什么?绝望?葬礼?片山吓得打冷颤。

“好。你准备花多少钱……”

“最便宜的就可以了。其他钱留作我们结婚用吧!”

“好极了!”

这个混蛋!老子还没死呢!

“这么一来,你的劳苦之根从此解脱了!”

“是啊。他也不是坏哥哥,除了啰嗦一点、糊涂一点、吝啬一点之外……即使活着也没什么作为的!”

什么?片山火冒三千丈了。自己还没死就被拼命诅咒说坏话!好没心肝!

“喂!我还活着啊!”片山终于跳起来大声喊。

晴美和石津失声大笑。“我们知道你死不了!”

“什么?原来你们作弄我!”片山不由苦笑。

“正也救活了!”

“真的?那就好了。我怕跌坏了他呀!”片山放下心头大石。“三浦晴美呢?她没事吧!”

“她受了重伤,神志不清。”晴美的脸布满愁云。

“她是被人刺伤的吧!凶手是谁?”

“不知道,还找不到线索。”

“怎么不知道?”片山反问。“石津不是在电梯前面等着么?”

“是啊。当时我在地下,发现她倒在电梯里,腹部流血,已经失去意识了……”石津说。

“有人跟她一起坐电梯下去的呀。”

“不,只有她一个!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哥哥,为何这样说?”晴美问。

“我看到了!我爬到了十一楼时,电梯正好下降。我从玻璃窗看到三浦晴美的脸,还有另一个的手,手里握着刀!”

“这就奇怪了!”晴美说。“凶手并没有坐电梯到地下哇!”

“你没有看错吗?”石津怀疑地问。

“不会的!我肯定有人在里面!”片山强调着说,然后拍一下手。“我想到了!凶手在半途出去,再从楼梯逃跑了。因为,当时你们忙着叫救伤车。对不对?”

“你说的对。”晴美说。“当时石津看顾着三浦晴美,而我专心护理婴孩,忙着送他们进医院。”

“凶手就是趁那个时候逃掉了!”

“那就奇了。我们一直站在一楼等候电梯从十一楼下来,可是,凶手并没有下来啊!”

“是的。”石津点点头。“那部电梯在途中并没有停下来。”

“什么?”片山顿时哑然。“不可能的!”

“却是真的!”

“哥哥,是不是你的错觉?”晴美说。“你把晴美的手误认为是别人的手……”

“没有的事!我亲眼看到刀子!刀子有没有在电梯里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的确是有人刺她一刀啊!”

“所以说,我们认为晴美是在外头被刺,然后坐电梯逃命的!”

“不对!我肯定有人跟她一起下来!”片山坚持地说。“喂,福尔摩斯,你也帮忙说点什么呀!”

福尔摩斯蜷缩在屋角,对片山的话置若罔闻。

“确实,电梯是以相同的速度下来的,下得很慢,我们有点等得不耐换了。”

“让我想一想。”片山思索起来。“当我们走进来时。电梯确实是在十一楼。然后我奔上楼去,爬到十一楼,可是,那时电梯才开始从十一楼下去而已。”

“大概被人一直按着开关的吧!”石津说。“不然就是用什么把门顶着了。”

“会不会是电梯下到地下,然后再上去?”

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晴美摇摇头。“电梯一到,我们立刻发现三浦晴美晕倒在里边,其后一直按着紧急的擎,电梯并没有再上去!”

“真的?你们会不会站在不同的电梯前面?”片山开始胡诌。

“胡说!这幢大楼只有一部电梯而已!”

“不管一部还是一架,问题是凶手怎样从电梯里面消失踪影!”

“假如凶手当时一起坐电梯的话!”

“我们去看看!查查看,电梯里面有没有秘密的藏身之所!”

“电梯里面有藏身之所?”石津瞪大眼睛。

“对。说不定挖退路跑掉了。走吧!”

片山坐起来,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向玄关。晴美和石津对望一眼。

“哥哥没事吧!也许应该替他验验脑波!”晴美严肃地说。石津同意地拼命点头。

“你们还在磨蹭什么?快来!”片山怒吼。

“现在不要惹他为妙!”石津悄悄地对晴美说。“他会大发脾气,甚至动粗!”

福尔摩斯也打着哈欠跟着他们走出去。

电梯上来了,片山走进去看一遍。

“没有地方可以藏身!”

“当然啦。哎呀,电梯下去了。有人在下面按钮了。”

“石津,你把电梯暂停一下!”

“哦。”石津看看阶数,已经过了七楼。他用手按“6”字,电梯马上停在六楼。

“石津,你出去外面。晴美,你躲在角落上。对了。OK.石津,看到晴美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就对了。凶手当时躲在这个角落上,而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三浦晴美身上。”

“不可能的。不管当时怎么注意她,也不应该没有发现有人躲在那里。别忘了,我曾经加入无数的搜查工作,身经百战……我肯定当时里面没有人!”晴美说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还在争论不休时,电梯已经抵达地下。片山他们走出去。别的住客挤了进去,电梯又往上升了。

“咦?石津呢?”

“大概丢在六楼没下来。”

一会儿,楼梯方面传来吧达吧达的脚步声。

“哎,做了一场好运动!”

“比起昨天的我,你轻松多了!”
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石津说。“电梯顶上有个出口,我想是用来修理或检验的。”

“那就是了!”片山喜悦地大叫一声。

“别那么大声!我们再坐一次看着。”

电梯箱子的天花板仍旧纹丝不动。

“没办法,到管理处去问问看好了!”

三人一猫走出外边,太阳已经升高了。

“哥哥,还痛不痛?”晴美问。

“全身还在隐隐作痛,不过不碍事。”片山说。“对了,必须到医院走一趟。还有,我们的房子怎么样啦?”

“不是时候吧!我没回去看过!”

“田所久子不会鹊巢鸠占,赖死不走吧!”

“不会的!”

管理处对电梯的事一窍不通,最终问到定期检查电梯的维修公司。

“天花板的盖子?”话筒的另一端传来惊讶的声音。“你要打开来干什么?”

“我是警察,在搜查上有这个必要。”

“哦。知道了。不过不容易打开来的!”

“是吗?有没有可能从那里爬出去?”

“除非有人想触电而死,不然的话……”

忙了一顿,电梯公司答应傍晚过来一趟。

“肚子饿死了,什么地方有东西吃?”片山发着牢骚说。

“附近有间餐厅。”石津说。

三人走进那间适合家庭的餐厅用饭,福尔摩斯没有提出投诉,蹲在晴美脚边一起“聚餐”。

“三浦晴美真是不幸的人。”

“动机何在呢?”

“不可思议啊,她根本不想要山波家的遗产。丈夫被人杀,她成为未亡人。杀了她,还有什么人得利?”

“片冈公三郎、山波千造、三浦真……一个个被杀了,一定有人得利……”

“会不会是复仇?不过,三浦真不像会惹人怨恨的呀!”

“可疑的毕竟还是义太郎,对不对?”

“加上姓氏好不好?好像是我可疑似的!”

“这一连串的命案,并没有共通之点!”

“如果三浦晴美得救就好……”

食物来了。石津食欲旺盛,不受事件进展的影响。女侍应在排列刀叉时,不小心将一把餐刀滑跌在地。

福尔摩斯跳起来。

“对不起!”女侍应是住在附近的兼职太太,她微笑着捡起跌落的刀子。福尔摩斯抬头盯住她的动作……

“你要什么?”片山说。因为福尔摩斯跳到他的腿上,前肢搭在餐桌上,轻轻在一碰餐刀。

“你也想用餐刀吃东西?”片山笑起来。

“不是的,哥哥。它有话要对你说!”

“哦?想说什么?”

“我懂了!”晴美和石津异口同声地叫起来。

“石津,你发现什么?”

“不,没什么。”石津慌忙摇头否定。“晴美小姐,请说!”

“我发现,除了玲子女士是煤气中毒之外,其他一连串的事件都有共通性存在。”

“你指什么?”

“这个!”晴美拿起福尔摩斯碰过的餐刀。

“刀?哦,即是说,凶器就是刃物?”

“是的。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是用刀互刺而死。三浦真是被勒在绳子上的刀杀死的。还有三浦晴美,也是被刀刺伤……”

“凶手喜欢用刀。”

“通常来说,用刀杀人流血很多,不是太方便的凶器。看来是身上携带的东西!”

“习惯用刀的人是……”

“医生。对不对?”

晴美瞪大眼睛。“你说仓持先生,不可能吧!”

“不可能的事却一直发生。”片山说。“对了,石津,你刚才说你懂了,是不是有所发现?”

“不,没什么。”石津假咳一声。“我的想法跟睛美的差不多一样。”

“说说看嘛。无论任何小疑点都可能是线索!”

“呃……待我整理一下再告诉你。”

需要整理吗?片山耸耸肩。看来是多此一问。

“吃过饭,到医院去看看吧!”

“好的。希望晴美女士恢复健康……”

三人沉默进食。石津有点食欲不振的样子,不过配莱方面吃剩的只有两条炸薯条和一条红萝卜。

4“没什么事了吧?片山。”站在病房前面的根本刑警一见片山就问。

“嗯。幸好没有折断骨头。”

“那就好啦。”根本说着,然后依序跟睛美和石津打招呼。

“你不是目黑警署的吗?听说你动手打人。”

“那个人口出秽言,该打!”晴美说。

“三浦晴美的情形怎样?”片山问道。

“还是老样子,处于危险状态。”根本望望病房的门说。

“希望她能得救!”

“假如她见到凶手,搜查起来就省事多了。”根本点点头说。

“孩子的情形如何?”晴美问。

“已经恢复正常,差那么一点他就成为孤儿啦!”

根本的性格不惜,就是缺少一点细心,跟片山的差别在此。片山则是同情心过剩。

“对了,片山,你有没有看到凶手?”

“怪就怪在这里。”片也把自己所目击的事,与石津证词不一致的事说明一遍。

“晤,的确奇妙。会不会是你的错觉?”根本说。

片山气愤,为何他们只相信石津而不信自己?

“总之。凶手从电梯顶盖逃走的可能性不能排除。电梯公司会派人在傍晚时过去检查一趟。”

“也好。”根本不太在意的样子。“这些事件诡橘难测,有如走过云里雾中。”

“杀死秀二郎的涉嫌人找到没有?”

“没有。他的情人田所久子,我们查过了,找不到杀人动机。他也不像去是结怨的那种人。不是很受欢迎,大致上就是可有可无那种人物。”

“跟哥哥一样!”晴美调侃着说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好啦。片山,你的”另一半“来了!”根本说。

回头看,片冈义太郎和仓持医生匆匆忙忙地走过来。

“我刚接到消息……”义太郎扭曲着脸问:“晴美她……没事吧!”

“目前还不能说。”片山说不出安慰的话。“不过,孩子倒是平安无事了。”

“真的吗?那就好了……”义太郎不断重复这句话。

“拿出精神来。”仓持拍拍他得肩膀,然后对片山说:“我想见见主治医生。”

“好,我问问护士看。”

“主治医生姓小田。”根本对片山交代一句。

片山和仓持会见医生后,义太郎站在挂着“谢绝面晤”牌子的病房门前,疲倦不堪地垂着肩,最后在走廊的长凳坐下。

“晴美小姐……我有话想告诉你……”石津蓦然地嗫嚅着说。

“哦?什么事呢?”

“其实……”石津欲言又止,晴美催促他,他踌躇一阵,最后摇摇头说:“没什么了。忘了吧,请别挂在心上。”

“我不会生气的。你说嘛……不是想趁这个时候向我求婚吧!”

“不不不。这么重大的事,怎会……”

“你太夸张啦!”晴美不由苦笑。

“晴美小姐,我发香,不管片山兄遭遇什么,我一直站在你这边,像义犬一样常伴你左右!”

义犬?那么猫又如何?福尔摩斯似乎很不满地抬头望石津。石津这才记起它的存在,连忙交代一句:“记住我的话。不管片山兄遭遇什么,我一定站在你这边!”然后匆匆离开。晴美愣愣地目送他。

“今天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的!”晴美耸耸肩。“除了我,啊!还有福尔摩斯以外!”

仓持跟主治医生聊过之后,片山问他。

“希望有多少?”

“好像不太乐观的样子。不过并非完全绝望。要看这一两天的情形而定。”

二人走回三浦晴病房的路上,片山突然想起来。

“对了,我有一事请教。是关于片冈玲子的事。”

“玲子?她怎么啦?”

片山把三浦晴美告诉他。片冈玲子相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讲出来,仓持苦笑不已。

“她是从哪儿听来的?”

“难道不是事实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仓持毅然说道。“前些天发生煤气中毒骚动时,医生很仔细地检查过了。如果她有什么不妥,早就知道啦。”

“那她为何如此深信不疑?”

“不知道。不过,她有神经衰弱症倒是事实,天生体质衰弱。也许是从书本上的知识胡乱猜测,杞人忧天罢了!”

“是这样的呀!”

“我也替她看过几次病。下次我再问问看,到底是谁告诉她这样消极的话。”

“拜托你了。”

“这些事件还要持续到见时呢?呃,我不是责怪警方,只是我猜不着是谁,根本无法防备。”

“啊,差点忘了。”仓持说。“山波听说自己的女儿晴美受了重伤,又到东京来了。”

“山波又来了?”

“这件事当然瞒不住片冈家,他也跟来了。”

片山叹一口气,事情似乎愈搞愈复杂。

“我有一个想法。”仓持说。“万一晴美有什么三长两短,山波家就因此失去继承人了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这么一来,我就无法捉到凶手真正的目的何在。所以我想试探一下,凶手的意图是怎么回事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义太郎和晴美,乃是所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。”仓持突然说出一些文不对题的话。

“你晓得,朱丽叶是用什么手法跟罗密欧私奔的吗?”

“嗯哼……”片山假咳一声。虽然他读过莎士比亚的作品,但是详情记不清楚。他看过这部电影,女主角是奥利花荷西吧!只记得她的胸脯很大……

“对,好像是吃药袋死的。”

“对了。当然现实中不可能有那种药。可惜她无法联络罗密欧,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。”

“相反。我想请警方放风声说晴美的伤势很轻,以此胁迫凶手采取行动。”

“啊?”

这个办法很普遍。可是实际上能不能逼凶手现身却是疑问。万一凶手真的现身了,而晴美被杀,纵使把凶手逮捕归案,也是警方的失策。

栗原警长一定因此被开除,当然自己也难逃噩运。主动辞职和开除乃是两码子事,大不相同哩!

片山考虑一下,推托地说:“让我跟上司商量一下……”

“好哇,不妨试试看。”栗原说。

“啊?可是……”片山接不下去,他怕挨骂。

“反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栗原站起来,走到写满案件关系人名单的黑板前面。

“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之死究竟是否谋杀,不知道。片冈玲子煤气自杀未遂,不,也许是杀人未遂。可是方法呢?凶手呢?毫无线索。只有三浦真是用显明的办法被杀的。

还有片冈秀二郎,恐怕也是谋杀吧!水床不会那么容易破,大概是有人故意弄破的。总之,目前找不到凶手的任何眉目。然后是山波晴美被刺。“

“她是三浦晴美了!”

“还不是一样?”栗原随便挥挥手。“关于这个,听你说,凶手是在电梯里面消失了。”

“千真万确!”

“我又没说是假的!”栗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“总而言之,这些命案一点也不确实!”

“这是个不确实的时代!”片山卖弄一句文艺腔。

“命案也进入不确实的时代?”栗原摇摇头。“以片冈秀二郎和三浦真的死为例,那种死法究竟确不确实,还是未知数呢!”

福尔摩斯轻轻跳上栗原的桌面,喵了一声。由于晴美留在医院,片山就把它带到警视厅来。

“你也这样想么?英雄所见略同!”栗原愉快地笑着,很熟悉地伸出手指抚摸福尔摩斯的鼻端。

“三浦晴美被刺的事,我想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她还没死。”栗原用手摸摸下巴。“那叫仓持的医生,似乎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。”

“是的。如果他就是凶手,而我们接受他的提议去做,不是很危险吗?”

片山把片冈玲子煤气中毒的事除外,其他案件全是使用刀子的共通点指出来。

“原来如此,这是猫小姐的想法,对吗?”

为何不说是我的想法?片山心里极不愉快。然而事实如此,有什么法子?

“看来片冈秀二郎的情形,也是用刀把水床割破的。而且。仓持是医生,他应该知道秀二郎的心脏不好!”

栗原的眼睛开始发亮,表示案件有点眉目的讯号。

“仓持可疑。可是他没有杀人动机呀!”

“这点问题,日后自然会招供!”栗原胡诌着说。

“可以逮捕他吗?”

“找不到证据呀!而且,他为什么那样建议?你有什么看法?”

“不知道。只是觉得着他心存不轨,轻信他的话很危险!”

“这个程度的危险我当然知道,可是为了解决命案,冒多少危险也在所不辞!”

片山有点不祥的预感,世事总是这样,好的预感很少应验,坏的预感多数不幸言中。

“可是,三浦晴美真的受了重伤,怎能使她假装轻伤?”

片山还在抵抗,虽然明知无谓。

“找人冒充她,请个女警官代替她躺在床上。”

片山吓呆了。“对方会轻易受骗吗?”

“你听好。不管凶手是仓持还是另有他人,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上当。对方一定将计就计,我们也来将计就计!”

“什么将计就计?麻烦你说清楚些好不好?”

“等等。我在整理思绪。”

警长不能走旁门左道啊。通常搜查采取正攻法,是栗原坚持的原则,怎么可以突发奇想?

栗原正想开口说什么时,桌上的电话响起。

“根本吗?什么事……真的?知道了。”

旁人听起来,栗原就像在听一个等于报告“捡到一百元”的普通电话,可是片山知道一定不是寻常的事。

“什么事?”片山问。

栗原不答。他又站起来,走到黑板前,把写在“三浦晴美”名字旁边的“杀人未遂”

四个字之中的“未遂”两个字擦掉。

“她死了?”片山明知故问。

“这样一来,我们就不能设下圈套了。”栗原沉吟一阵,望望片山。“喂,不必如此垂头丧气呀!”

“当然垂头丧气。如果她得救就好了!”

“你想也无济于事。知道吗?我们对外发布说她死了,其实不妨当她还活着。”

“那不是很麻烦吗?”

“对凶手而言,最怕的是三浦晴美恢复意识,如果听说她死了,就会松一口气。当对方放松之际,再把她还活着的谣言放出来。即是说,为着保护三浦晴美的安全,必须发布说她已经死了!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确实,这个办法也许可以诱使凶手中圈套。这么一来,需要有人做替身了。

“必须找个适当的人做替身。”栗原望望福尔摩斯,认真地说:“当然不可能找你。”

片山抵达石津住的新城住宅区时,已经四点多。

石津已经离开医院,片山以为他回家了,谁知扑了个空。没法子,只好下到一楼,刚好还到电梯公司的作业员来到,片山把事情说明之后,请作业员打开电梯的顶盖。

可是,天花板的顶盖的确镶得很紧,作业员站到脚凳上,并且使用螺丝起子,依然打不开。为慎重起见,他伸头上去窥望,只见积满尘埃,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。

“除了这里以外,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从电梯出去吗?”

“没有,除非把地板撬开!”作业员笑道。

片山坐计程车去医院。下车时,后面跟着的两部计程车也相继停下,同时车门打开。

先下车的是山波幸造,晴美的父亲,身边跟着的是随从村内。第二部车是片冈义一,泷川慌张地走出来。

山波发现片山,停下来搭讪。

“你是刑警先生吧?我女儿晴美的情形怎么样?”

片山迟疑一下,问道:“你们刚到吗?”

“我们是从东京车站直接来的。”

那就还不知道实情了。

“嗯,是这样的。……”片山最不善于担任这种职务。正在难以启齿时,听到一阵怒骂声。先行过去的片冈义一被他的儿子义太郎推出来。

“出去!”义太郎抖着声音说:“你不是我的父亲!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呢?”

“义太郎,你听我说!”

“废话!滚回去!”义太郎作势要打父亲。“杀死她的是你们!”

山波听到脸都青了。“晴美……死了?”

“哼,你也来啦。对,晴美死了!如果你们不来找我们,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了!”

“且慢!晴美是我的女儿。我一直在找她!”

“找她?为了杀她?是不是?”

“胡说八道!”山波的脸僵硬起来。

“等一等!”片山介入他们。“各位……不能在死者面前吵架啊!”

这句陈腔滥调,居然有点作用。义太郎压抑内心的激动,叹口气说:“对不起,我实在控制不住……”

“让我见见那个孩子。”山波认真地说。

“不行!”义太郎说。

“为什么?连父亲也不能见死去女儿的最后一面?”

“总之。警方不准我们见她。这是命令!”义太郎说着转头问片山。“片山兄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片山含糊地推托说。一定是栗原警长下令,不准死者的亲友见到尸体。虽然引起怀疑,不过正是目的所在。

“先进去再说吧!”片山率先走向病房。

走廊最里边有个候诊室,但见片冈玲子抱着美沙子坐在那里,仓持医生站在地旁边。

“哦,全体集合起来啦。”仓持带着调侃的语气说。片冈玲子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。

“片山,你来一下。”根本刑警在三浦晴美的病房前面叫住片山。在他走开前,仓持拉拉他的手臂。

“刑警先生,请你问问看,干嘛不准我们见到晴美的尸体?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,好像是上头的命令。”

片山急忙躲也似的走到根本面前。

“你听警长说了吗?”根本压低声音说。

“嗯。听说要找个替身……”

“就是呀,警长愈来愈神经了。不过是命令,只有照做!”

“现在怎么办?”

“这里的医生跟警长直接说过了,三浦晴美的遗体暂时寄放在此,然后,把替身睡的病床搬出去!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把她送你妹妹住的——即石津刑警的房间去。”

“送去那边干什么?”

“那边有个普通葬礼用的聚会所。已经准备妥当了。”

倒是布置周到、可是为什么这样做?

“把替身放进棺材里面安置。”

“活生生的人,放进棺材里?”

“当事人觉得无所谓,还有什么好讲?”

天下竟有如此好事者,片山觉得遍体生寒。

“懂吗?待会告诉那些人,明天才让他们跟遗体会面。当然谁都会觉得奇怪,不过为要确定凶手在不在其中,知道吗?”

片山搔搔头,感到这种做法未免太过牵强附会。

“替身现在在哪儿?”

“在隔壁的病房,从远处看就像是三浦晴美的病房。现在要推出来了。”

根本打开房门,喊道:“OK.推出去吧!”

两名男护士拆掉车轮的锁制,病床开始移动。片山越过根本的肩膀眺望一下那个全身盖着白被单的替身。当她离开病房之前,脸罩部位的布掀开一下,片山吓呆了。

原来是自己的妹妹晴美,她向片山偷偷打个眼色。

警长真是岂有此理。妹妹又不是女警,竟然找她做替身!可是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,他只好紧绷着脸,回到候诊室。

“刑警先生……”山波奔过来。

“对不起!请你们等到明天才能见面!”

“岂有此理!”山波勃然大怒。

“对不起,这是命令。”

“命令又怎样?你们没有权利阻止死者的家长见到女儿的遗体!”

就在这时,片冈义太郎发现推到走廊上的病床。

“就是那个!她是晴美啊!”

那个确实是“晴美”。

“是的,可是现在不能……”片山说。

“走开!”山波冷不防地推开片山,片山身材瘦长,一时失去重心,跌个四脚前天。

接着山波、义太郎和仓持接二连三地冲过去追病床。

“福尔摩斯!阻止他们三个!”片山大喊。

福尔摩斯在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眼前的闹剧,但是,没有行动的迹象。病床一直往前移动,三人在背后穷追不舍。刚好来到转弯处,一名手提氧气瓶的女护士背向他们走来。

“危险!”片山急得大声叫。

来不及了。那名护土著着实实地摸到病床,病床立刻旁边倾倒。

“哇!”晴美大叫一声,掀开白布跳起来。从后面赶上得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,山波当场晕了过去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义太郎回头问。“请你解释一下。”

片山站起来,叹一口气。福尔摩斯若无其事似的,在诊室的长椅上打哈欠。

“我想他们弄错了……”片山假咳一声,“我妹妹睡着了,被他们当遗体运走……”

第四幕 因果

“你们全都疯了!”片山乱发脾气。

“不要这样大火气,你会弄哭小正也!”晴美说。

正也已经复原,喝过牛奶之后开始安然入睡……

这里是住宅区内的聚会所,通常用作学艺教室,有时作为举行将棋大会,或是自治会董事的集会场所。葬礼的情形,只要打通就可用作慰灵仪式。三十多平方米的榻榻米房间,可以教日本舞蹈、插花、茶道、三弦琴等等课程。

“布置得一点情趣也没有!”

“当然啦,又不是咖啡室。”

房里只有片山和晴美,加上小婴孩和福尔摩斯。正面安置着灵柩,四围有花装饰,却是空棺。验尸解剖应该在傍晚结束,不料延迟了,所以遗体还没送来。

三浦晴美和丈夫的遗照挂上黑缎带,那是把彩色做成黑白的放大照片,称不上好看,便是临时紧急派上用场,只好勉强使用。那是片山拿到警视厅的摄影部紧急冲洗出来的照片。

“这孩子成为孤儿了。”晴美说。

“片冈义太郎说过,他要领养这个孩子。”

“真的?那是好事。不过,玲子会怎样想?”

“晤……也许山波会提出领养吧!两个亲生子女都死了,正也是唯一的孙儿啦。”

“如果把他交给山波抚养。晴美一定会变鬼讨回来!”

“女人执着起来真可怕!”片山苦笑着说。

“对了,刚才你说所有人都疯了,什么意思?”

“不是吗?连你在内。你为何答应做死者的替身?”

“我觉得没什么危险!”

“不幸暴露真相,说不定是富翁失马。”

“是吗?”晴美回头望望福尔摩斯。它在凭吊客人用的坐垫上蜷成一团。

“福尔摩斯也许旁观者清。”

“不过,我们的名侦探不高兴的时候不会合作的!”

“有什么办法?你又没有给它薪水!”

“我们给它最好的鱼干呀!”片山提出反论。“还有,石津那小子到哪儿去啦?”

“不晓得。他喜欢神出鬼没!”晴美说。“对了,哥哥。我们的公寓怎样啦?”

“糟糕!忘了田所久子的存在了!”

时间上的关系,片山一直没有回过公寓。

“说不定搬进去住了!”

“开玩笑!已经八点钟,应该有人到啦!”

“大概快来的了。”

“会不会有寿司之类吃的东西送来?”

“我叫了人送来。若不填饱肚皮你就心情恶劣,对不对?”

“乱讲!我才不会……”说到一半,片山的肚子已在叽里咕噜地叫了。

恰好这时,寿司店和酒铺的人来到了,把寿司、啤酒、果汁类一起送来。

“糟糕!忘了带碟子茶杯过来!”晴美拍拍额头。

“附近有卖的吧!”

“八点多,店都关门了。好吧,我到石津家去拿。”

晴美把睡熟了的正也轻轻放在坐垫上。“你帮忙看一下。”

“喂,我……”

“我马上回来!”

晴美离开了和式聚会所。不知福尔摩斯作何想法,突然从坐垫跳下来,跟在晴美后头出去了。

“咦,你也来?”晴美一边穿凉鞋一边说。“不过,你连一只碟子也拿不动哩!也好,跟我一起去。”

晴美和福尔摩斯走出聚会所,往二三十米距离的楼宇走去。那是石津所住的那栋楼。

晴美按了电梯的扭,发现电梯停在十一楼,不由叹一口气。每次遇到急事都这样,她焦急地仰头观看楼数表示灯。实在太慢了,慢得叫人不耐烦!

突然她呆住了,原来下降的电梯每一楼都停。

“一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!”晴美独自发唠叨。七、六、五……终于来到地下。

那一刹那,她想到三浦晴美躺在血泊中的情景,不觉毛骨悚然然。当然,电梯里面已经清洗干净了。

门一打开,晴美惊呼一声。有人倒在里面!仔细一看,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,脑袋靠在角落上,嘴里唠唠叨叨的。原来是醉酒鬼!

“喂!你在干什么?”晴美走过去大声喊。那个疲倦的中年酒鬼抬起一双醉眼望望晴美,突然站起来说:“不行!今天我不想带醉回家!”

“喂!你搞错对象了!”

“啊!”男人眨眨眼睛。“这是哪儿?”

“电梯。”

“啊,我以为是我家玄关。”

“几楼?”

“九楼。”

晴美分别按了“9”和“11”的钮,问道:“你为什么下来?”

“我上去过,可是怕见老婆的脸……”

“是你按各层楼都停的吧!”

“呃,我想延长恐怖到来的那一刹那!”

“真累!我要上十一楼呢!”

“我没见过你,你长得好漂亮!”

“多谢!”

男人还坐在地上,冷不防伸手进晴美的裙底。晴美大吃一惊,举脚就往对方的脸踢过去。福尔摩斯“护花”有责,伸爪在他脸上抓去。男人惨叫一声。

“九楼到了。”晴美一把提起他的头发,把他拖出电梯门口。男人呼痛。刚好电梯口打开。晴美一脚踢过,男人呀呀声滚出外边。

“男人全是下流的东西,分秒疏忽不得!”

晴美气愤地说。福尔摩斯喵一声,表示同意。

电梯上到十一楼了。晴美打开石津家的大门进去,先把饭厅厨房的灯亮起来。

“碟子、酱油……已经有筷子了。还要一些茶杯吧!带几个去好呢?杯子杯子……”

晴美自言自语着,打开餐橱架,把必要的东西拿出来,放在托盘上面。

“这样该够了.不够再回来拿也可以。”晴美叹一声。“走吧,福尔摩斯。”

回头一看,不见福尔摩斯的影子。

“福尔摩斯,你在哪儿?”

怎么叫都不见回音。里边大房间的隔门拉开十厘米左右,大概在里面吧!“

“福尔摩斯……你在哪儿?”

晴美拉开隔门。没开灯,里头黑漆漆的。晴美踏进去寻找萤光灯的开关,光管闪动两三次才亮。晴美回头张望,吓得差点喊出来。

“哦哦,乖乖不要哭……”片山抱着哭泣的正也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晴美那家伙在干什么,说好马上回来的。

片山实在不会哄孩子。婴孩是非常敏感的,当他不满意抱他的对象时,就会以哭表示内心不快,想要换个使他安心的人。片山当然没有这个本事。

“喂,拜托,不要哭了。”

这样交涉,并不能令到婴孩止哭,反而哭得更厉害。正当片山快要哭出来时,听到一个女声说“晚安”。

“啊,玲子夫人。”片山松一口气。

“正也怎么啦?”片冈玲子微笑着说。

“妹妹把他塞给我,自此不知所终了!”

“那么让我来抱好了!”

“麻烦你。谢谢你的帮忙!”片山叹息不已。

“大概尿湿了……果然是。”

“那边有尿片……”

“好的。”玲子用熟练的手法替正也换尿片。一到玲子手中,他就神奇地停止了哭声。

“孩子真是诚实又坦率!”片山苦笑不已。

“确实。是不是肚子饿了?”

“刚刚我妹妹喂他喝过了。”

“是吗?看,多么有趣!”玲子逗着正也玩,正也睁大眼睛开心地笑了。

“晴美一定觉得牵挂。真是遗憾。”玲子望着三浦晴美的遗照,沉重地说。

“是的。你没跟你先生一起吗?”

“外子有事外出,我趁出来时转过来一趟……”

“哦。你家的美沙子呢?”

“附近有位熟悉的太太,我交给她代为看管。”

“那么,能不能请你暂时照顾孩子?我妹妹迟迟未返,我想去看看……”

“不如让我去吧!这里没人在,似乎不太方便。”

“请你留在这里也一样……”

“可是……山波和片冈家老爷会来,我怕单独应付不来。”

“哦,说的也是。”

“你妹妹在哪儿?”

“她在那幢楼,十一层建筑的最高一层。请你叫她赶快回来,好不好?”

“好的,我会转告她。”

片冈玲子抱着正也离开了,片山顿时松一大口气。肚子饿得顶不住,他抓起一块寿司就往嘴里送。

“原来你在这里,找得我好惨!”

片山听到声音,寿司塞住喉咙,哽得眼珠翻白,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。站在眼前的竟是阴魂不散的田所久子。

“是你!”

“就是我呀。你一去不回头,找得我好苦!”

“你强人所难呀!”

“不过,幸好知道你在这里。”田所久子坐下来。

“你怎知道我在这儿?”

“搜查一科的人打电话到公寓找你呀。对方以为我是你妹妹,我就趁机问明你的下落了。”

“原来这样。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
“还用说,我来找你还有什么事?”

片山跳起三尺高。“我不会跟你一起生活的!”

田所久子噗嗤一笑。“傻瓜。我不是为此而来,以后也不再提的了。”

“那你来的目的是……”

“秀二郎的父亲也会来,对不对?”

“对。还有其他关系人,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“我也是关系人呀!别忘了我和秀二郎有特别关系!”田所久子理直气壮地说。如此关系人,片山前所未闻。

这时,山波幸造带村内来到。他一身黑丧服,满脸沉痛之色。本来应该由他做丧主,又怕死去的晴美不高兴,只好由警方出面。

片山解释说,验尸展剖拖延了,还不能让他把遗体领回去,他也不再生气,只是木无表情地点点头。

接着,片冈义一在泷川的陪同下出现。他是一副严肃的脸孔。

最后一同驾到的是片冈义太郎和仓持医生。

“对不起,片山兄,麻烦你们多多。”义太郎低头致意。

“不,没什么……我们把守灵仪式做得这么简单……”

“没关系。”义太郎望着三浦晴美的照片,感叹地说:“晴美没有宗教信仰。她常说,在现实中,人间没有幸福可言。这么做对她也是好事!”

山波突然怒道:“你杀了我的女儿,还敢说风凉话?”

义太郎也气了。“你还没醒觉吗?晴美之死,以致千造君之死,还不是因为你说要找她才发生的?”

“什么!假如十二年前你不诱拐我的女儿,现在她一定过着幸福的日子!”

“慢着!”片冈义一霍地站起来。“你想找碴儿讹赖我的儿子?”

“什么讹赖!我说的是事实!”

“往口!”义太郎打断他们。“休得在遗照面前无礼闹事!”

山波和片冈不服气地嗤之以鼻,不过总算不说话了。

“各位!难得有寿司有饮品,大家吃一点吧!”田所久子用轻松的语气说。众人呆呆地望住她。

“这个女人是谁?”片冈问。

“你是片冈先生吧!我呀,我叫田所久子,是秀二郎的情人呢!诸多多指教!”

“哼!我家秀二郎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吗?”

“这是什么话!”田所久子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,轻描淡写地说:“你在跟你家财产继承人的母亲说话呢!”

众人听了困惑不已,沉默片刻。

“你说什么?继承人的母亲?”问的是片山。

“是啊,我怀孕了,怀的是秀二郎的骨肉!”

片冈呆住了。“乱讲!”

“什么乱讲?你那位义太郎少爷不是放弃继承权吗?表示后继无人。而我怀的孩子就是你的孙子了!”

“怎知道那是不是秀二郎的孩子?”

“闹上法庭你就知道了!不过,希望你现在就承认他。你会的,对不对?”

“义太郎!你愿意被这样三八的女人抢夺财产吗?”片冈气急败坏地说。义太郎冷冷地笑一下。

“这件事与我无关!”

“我家的孙子呢?”山波突然发言。“他在哪儿?”

“正也在……”片山正想说什么时,义太郎打断他的话。

这次目标转向山波。

“你家的孙子?开玩笑!晴美不会把孩子交给你抚养的!正也会由我抚养,不用你操心!”

“多管闲事!我的孙子当然由我抚养!”

“妄言妄语!女儿死了,你没掉过一滴眼泪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!守灵时刻请不要吵架!”仓持打岔道。

“可是……”义太郎似乎意犹未尽。

“现在不是谈论财产或孙子的时候!”仓持责备他们说:“大家不是来追悼晴美之死的吗?”

被他这么一说,大家不敢再出声。

“刑警先生,我能喝杯啤酒么?”田所久子说。

“啊,好。可是,没有杯子啊!晴美她……请你等一下。”

片山走出聚会所,急忙走向十一层楼的建筑物。到底晴美怎么回事?而且刚刚玲子也去找她了……

片山走到电梯前面时,刚好电梯下来,门一开,出来的竟是晴美,还有一个碍眼的石津。

“咦,哥哥,你来接我?”

“怎么去那么久?还有你。”片山的眼睛变成三角形。“你们在上面干什么?”

“我们在聊天,对不对?”

“对呀。现在是对话的时代嘛!”石津用往时的开朗语气说。片山的嘴歪到了一边。

“那么,杯子和碟子……”

“在石津拿的纸袋里面。对不起,累你久等啦。”

“我也饿了。”石津说。

“你也吃一份、那就一定不够了!”

三人一同迈步走,片山突然省起。

“福尔摩斯呢?”

“大概在楼梯上玩耍吧!”

“哦,对了,片冈玲子呢?她说要去接你的。”

“真的?那就怪了,我没看到她。”

“怎么会!难道走迷了路?”

“不会吧,就在眼前。”

片山不安地仰首观望十一层高的大楼。

“谁在照顾正也?”晴美问。

“就是……”片山说到一半,听到聚会所传来震耳的吵杂声,混着“王八蛋”之类的相骂声。片山他们慌忙加脚步。

2“你们两个住手!”仓持怒喊。

山波和片冈正在扭成一团,嘴里骂着难听的话,又打又骂地乱战着。

“加油,不能输哦!”在旁声援的是田所久子。

义太郎一脸鄙视的表情,远远旁观他们大打出手。

“全是傻瓜,今晚是守灵之夜啊!”晴美气愤地说。“石津,你去教训他们一顿!”

“好!”石津露齿而笑,突然瞥见旁边的啤酒瓶,拿起一支,用门牙一咬,盖子就开了。然后走到两个搏斗中的人身边,像是举行严肃的洗礼似的,当头把啤酒浇上去。

“哇!你在干什么?”

片冈和山波狼狈地分开来。

“我想让你们头脑清醒些!”石津说。

“好家伙!”片冈飕声扑向石津。石津至少是个警官,学过柔道,立刻敏捷地闪开。

说时近那时快,片冈朝正面的灵拒直冲过去。旁人还来不及阻止,他已着实地撞到棺木上。接着简单的组合台发出嘎拉嘎拉的声响,棺材随着倾倒下来。

“真是不像话!”晴美跑过去看。突然吓得屏住呼吸。

棺材的盖松开了。理应是个空棺,可是……

“棺材会动!”田所久子首先脸色变青。

盖子掀开了。出来的不是吸血鬼伯爵,而是比吸血鬼更平凡,像个落魄失业汉的中年男人。

“你……不是杉田吗?”片山呆呆地问。

“他是谁?”仓持医生问。

“他是县警局的刑警,负责调查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案件。”

“不错!”杉田从棺材里出来,巡视眼前的一行人。“刚刚是谁碰跌棺材?”

“是我……”

“你是片冈义一吧!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捕你。”

“拘捕我?”

“等一等!”片山对杉田说:“你躲在棺材里边干什么?”

“还用说,听取口供啊。”

“听取口供?”

“我在暗中等候其中一个不小心泄露秘密的人!可是偏偏他来干扰……”

“等一下!你怎样爬到里边去的?”

“我趁这里四下无人时偷偷进来的。本来是想在棺材里面安装窃听器,当我开棺时,发觉里面是空的。想想偷听不如直接亲耳听见过瘾,所以爬进里边去!”

“空的?片山先生,这是怎么回事?”义太郎问。

片山再把赶不及领尸的事解释—遍。

“怎么,原来我们对着空棺守灵?”仓持愣愣地说。

“开什么玩笑!”片冈义一愤然起立。“我走了!”

“这种情形下,自然不能守灵!”仓持说着率先走出去,片冈和泷川跟着。山波粗鲁地叫了村内一声,他们也拂袖而去了。

片山叹一口气,对杉田说:“这里不是你的管区,你来插手未免太过份了!”

“你要我放手不管这件事?办不到!”杉田羞红着脸。

“不管妨不妨碍,我一定要把凶手捉给你们看!”

“你所要管的,只是公三郎和千造命案而已!”

“你把界限分得这么清楚,不配做日本警察!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总之我不会放弃!”杉田强调着,然后像参加阅兵仪式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出去。

“他好像很生气!”石津说。

“在我们家被哥哥打了一顿的关系吧!”晴美说。

“片山先生。”现场里只有义太郎还没走。“晴美的遗体在医院吗?”

“不,已经移到大学的法医学病室去了!”

“晴美真的死了吗?”

“这个……”

“我不信。”义太郎平静而明晰地说:“晴美太不幸了。确实,就如山波所说,如果我在十二年前没有带她离家出走,也许现在她可以过着幸福的日子。可是现实之中,她的丈夫被杀,连自己也遭受杀身之祸……太悲哀了!”

义太郎的声音有点哽咽。片山、晴美和石津一言不发地听他说下去。

“她有获得幸福的权利。不,周围的人有义务使她幸福。可是……我究竟对她做了什么?是我迫使她走上悲剧的路!是我杀了她……”义太郎喘一口气,顿了一下再说:“所以,在我没有见到她的遗体之前,我不相信地死了。原谅我,我在说傻话……”

“怎么会呢?”晴美说:“我很羡慕你们两个呢!你们各自男婚女嫁,还这样为彼此着想!”

“不……不是这么美丽的故事!”义太郎摇头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是我抛弃了她!”义太郎说。

谁都无法开口。义大部的手交叉放在背后。走向面向大门的玻璃窗。

“我和晴美私奔后,生活愈来愈苦。她把一切都奉献给我,到了这时候,爱情变成一种重担。我想过回故乡,又不能够。刚好这时遇到了玲子。”

对了,片冈玲子怎么回事?片山突然担心起来。

“晴美一点也不知道。她相信我,即使我夜归,甚至在外头过夜,她都不会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。她这样使我更难受……然后,玲子怀孕了。我不得不对她坦白一切,要求分手。当然,晴美气疯了,她说要先杀我然后自杀,她拿着菜刀追我。结果,我还是跟玲子在一起了。”

“你所说的眼睛美说的完全不一样。”晴美说。

“是的。她是凭自己的毅力克服一切,然后嫁给三浦君。她是坚强地站了起来,我对她充满感谢。如果我发生不幸还说得过去,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……”

“她好不容易有了幸福……”

“可不是吗?嫁了好丈夫,生了孩子,终于幸福的日子来了,丈夫却死于非命……

如果晴美就这样死去,实在对她太不公平了!“

“我很明白你的心境。”片山点点头。“不过,假如她还没死,我当然知道。请你不必过于期望!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哥哥。”晴美有所发现。“正也呢?”

“对,我正在担心。”

“你不能推卸责任!”

“不是的!在你们来之前。玲子夫人先来这里,她把正也抱出去了!”

“玲子来了?”义太郎惊讶地问。

“你不晓得?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。”这次轮到片山大感惊奇。

“不。我曾问她要不要—起来,她说要照顾美沙子。”

“她说她把孩子交给附近的朋友看管。”

“大概改变主意了吧!”

“那就奇了。她说她去找晴美的。到哪儿去了呢?”

“我们到附近找找看吧!”晴美说。

“会不会先回家了?”片山问。

“那也应该交代一句才回去的呀!”

“说的也是。万一玲子遇到不测……”

“不会的!一定是迷路了!这一带的景色从哪个角度看都差不多的缘故!”

“还有,她也许不想见到山波和片冈家老爷子!”

“对,她曾经这样说过。一定在外边!”片山说。

“对不起,我能不能帮忙一起找她?”义太郎说。

“当然可以。一起走吧!”

石津依依不舍地望里吃剩的寿司,最后才离开聚会所。

“玲子!”

“玲子女士!”

一行四个人朝不同的方向呼喊。四周一片黑暗,不是抱孩子散步的时间。

“玲子!在的话回答我!”

“玲子女士!”

四个人又聚集在聚会所前面。

“不在,看来多半回家了……”片山说。

“我觉得不对劲。”义太郎似乎大惑不解。“如果玲子来了这里,应该会告诉我一声的。”

“如果她没去石津的家,表示……”晴美抬头望望那幢十一层高的建筑物,突然说不下去。

“哥哥……你看那边……”

片山顺势往上望。那幢大楼是一梯三伙,其中三面是房间,一面是平胸高的扶栏,一面向大马路。片山仰头望见的正是面对马路这边。在三搂的扶栏上,清清楚楚地浮现一个探身出来的女人身影。

“是玲子!玲子!”义太郎大喊。

“她抱着正也!”晴美倒抽一口冷气。

“玲子!你在那里干什么?快下来!”义太郎再喊。

可是,玲子完全不理不睬,也没下来的迹象。

“她在干什么?”

“我上去看看。”晴美迈步走向建筑物。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“不要过来”,吓得马上止步。

“玲子!你怎么啦?”义太郎困惑地问。

“我想死!”

“什么?”四人面面相觑。

“我要跟这个孩子一起跳下去!”

“不要乱来!”义太郎大城。“到底发生什么事?”

“因为,我杀了晴美!”

片山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
“玲子……真的吗?”

“是的。因为,我不想让她把你抢夺过去!”

“你在说什么?”

“到了最后,你还是属于她的,一直都是如此。即使你跟我结婚的时候、我生美沙子的时候……也许你并不这样想。但我知道。你只是暂时离开她,将来还是会回去的。

我是你的临时避难所而已!“

义太郎呆若木鸡似的听着妻子的声音。玲子的声音是抑扬顿挫,单调而不带一丝感情,更加令人觉得摄人心魂和紧张。

“晴美结婚时,我才安下心来。这样她就不能把你抢去了。可是,三浦先生一死,你就说要把她和正也接过来住了!”

“那只是出于同情!”

“不是的!对你而言,晴美是独—无二的人。而我这么爱你,你只是同情我,可怜我罢了!”

片山悄悄对晴美低语:“必须设法阻止她!她可能会跳下来!”

“嗯。可是该怎么做?我怕过去反而刺激她……”

“我不愿意失去你。”玲子继续。“所以我才刺她一刀。可是后来愈想愈怕,我怕万一被你知道……”

“玲子!下来吧!我们两个慢慢再谈好不好?”

“不,没有必要再谈了。我要跳下去了!”

“不要!”

“我对不起小正也。可是,晴美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寂寞,我把孩子带去她身边……”

“她是说真的!”片山低语。

“总之必须进去里面……”

就在这时,楼梯方面传来嘈杂的相骂声。

“出去!你这王八!”女人的歇斯底里叫声。

“你这臭婊子!”男人反唇相讥。

“他是刚才那个醉汉!”晴美吓一跳。

玲子听到声音,突然往上看。

“是时候了!”晴美一推片山的背。片山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楼的大堂,踉跄着爬楼梯上去。

“我也去!”石津说,晴美制止他。

“不行!两个人不在的话,她会发现的!”

“义太郎!”玲子回过脸来,“美沙子交托给你了!”

“不要,玲子!”义太郎狂喊。

玲子的身子探出扶栏外边,臂弯里的正也好像快要滑跌下去了。

“哥哥!快点!”晴美叫,片山正从二楼上三楼。

玲子已经跨在扶栏上。裹在娃娃连身服里的正也,从她的臂腕跌了出去。

“哇!”晴美发出恐怖的惊呼,然而奇迹似的,正也的身体垂在栏杆外边,并没有掉下去。

“玲子!”义太郎大叫。

玲子不露一丝迟疑,一纵身就往下跳。

“让开!”石津那高大威猛的身体撞开义太郎,往前冲去。玲子的身体直直掉下来,被石津用身体挡住了。他们一同跌进树丛里,发出呼隆巨响,然后消失掉。

片山冲上三楼时,已经不见片冈玲子的身影。迟了!

“咦,福尔摩斯!”

福尔摩斯的前肢搭在栏杆上,身体夹在扶手的窄框中间,双脚正吊在半空吧嗒吧嗒乱动。片山奔上前一看,差点窒息。

原来福尔摩斯用它的锐齿咬住正也的连身服衣襟。所以正也的身体吊在外恻。

“福尔摩斯!你没事吧!”

片山弯下去抚摸它的身体。如此一个小小身躯,居然撑得住一个婴孩的重量,可谓神奇。

“福尔摩斯,不要死!我马上叫救伤车来!”

救伤车前不肯送猫进医院?片山迟疑一阵。不管那么了,即使用枪威胁,他也要把福尔摩斯送去东大医院的猫外科!

“哥哥!”晴美在楼下喊他。

“来了!”片山右手抱起正也。左手抱起福尔摩斯,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。

3“怎么样?”栗原警长来到医院的走廊,一见片山就大声喊。片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,慌忙起身打招呼。

“听说片冈玲子招供了?”

“嗯。不过只是说她杀了三浦晴美。”

“哦。其他案件深加追究的话,一定坦白供出罪状。”

“她与其他案件无关。因她没有杀三浦真或片冈秀二郎的动机。”

“是吗?那真遗憾。”

“现在还是神志不清,不过性命保住了。当她跳下来时,石津在她下面挡住。”

“石津是不是目黑警局的刑警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真伟大!我们就以殉职处理他的后事吧!”

“警长!石津并没有死!”片山慌忙解释。栗原有个坏习惯,愿意把活人当死人看。

“他只是折断左手和左脚骨,受了重伤,要住院两个月,幸好当时跌在树丛堆里。”

“吉人天相啦。听说婴孩也危在旦夕?”

“福尔摩斯救了他一命。它故意把身体挤进狭窄的降缝中,得以支撑婴孩的重量。”

“的确令人钦佩,给它一个警察总监奖吧!”

“我想它本身比较喜欢鳗鱼!”

“那就买最好的送给它!”

喵一声,福尔摩斯已经跑到片山脚前坐下。

“原来你什么事都没有哇!”片山欢呼一声。

后面跟着的护士说:“替它照过爱克斯光了,没有任何异常。”

“好极了,福尔摩斯!”片山一把抱起福尔摩斯。

“你呢?好像什么都没有嘛!”栗原问道。

“警长的意思是希望我折断颈骨才好?”

“我没说过句话!”

“我老早就提出辞职信了,而你……”片山开始埋怨时,福尔摩斯挣脱他的手,一溜烟冲出走廊。

“福尔摩斯,你去哪儿?”

片山呱嗒呱嗒地跟上去,但见福尔摩斯追上一名正要搭电梯的男人,扑过去捉住他的大衣。

“好啦好啦,我不走就是!”男人苦笑着回头。

“仓持先生!你怎会来这儿?”片山迎上前去。

“只是有点不放心,所以来看看。”

“不放心什么?你晓得片冈玲子跳楼自杀的事?”

“玲子跳楼自杀?不,我不晓得。”

片山扼要地把事情讲述一遍,仓持听了深深叹息。

“原来真的是玲子做的。”

“你知道?”

“我多多少少看得出来……”

片山盯着仓持说:“你好象知道什么,可不可以告诉我?”

仓持缓缓地点点头。“好的。该是说的时候了。”

“到底你们要我们来几次?”片冈义一重重地坐在榻榻米上。

“重做守灵的事,前所未闻。”山波也在发牢骚。“况且,晴美的遗体还没运回来吧!”

“是的。可是有必要再召集大家来一次。”片山说。

这里依然是聚会所的日本式房间。天色快暗下来了,前来聚集的还是原班人马。

“先喝一杯再说。”片冈倒满一杯酒。“义太郎,你也喝一点吧!”

“我不喝!”义太郎的眼光转向外边。

“关于一连串的命案,我有话说……”片山说。

“请说!”山波愤怒地指向义太郎。“杀我女儿的不是这个混蛋的妻子吗?也就是他杀死的!”

“镇定一点!”片山说:“说到杀人,你们两位的少爷都做了!”

“什么?”山波和片冈异口同声地说,脸色剧变。

“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。互相仇恨的两个家族,他们的孩子却彼此相爱,结果选择了死。可是,义太郎和晴美并没有死,他们逃出来了。”片山飞快地瞥一瞥义太郎。“当然,假如他们死了,世上的痛苦也就一笔勾销,就像为爱牺牲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,可谓美好的结束。”

“我不是来听你讲莎士比亚的课!”山波说。

“请你安静!”仓持说。

“可是义太郎和晴美活下来了,他们饱尝劳苦与烦恼,就如罗密欧与朱丽叶,即使结婚了,说不定相处下去,也会经常夫妻争吵和发展婚外情。”片山望望山波和片冈,接下去说:“这次的事件开端,起于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。谜团在于他们应该是互刺而死的,但是刀上没有指纹。因此产生他们是遭人杀害的疑问。”

“对呀。那是……”山波的话被片山打断。

“实际上,他们确实是互刺而死的。”片山说。

“那么指纹呢?”片冈问。

“他们自己擦掉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在互刺之前,他们先把指纹擦掉,然后用衬衣的衣摆裹着刀柄,互相刺死对方!”

“等一等。”山波说:“你是说他们一同自杀?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听了片山的话,大家都愣住了。

“罗密欧与朱丽叶。”晴美喃喃自语。

“是的。很讽刺吧,另外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。可惜他们是男同性恋!”

“胡说八道。”

“你不可以诋毁我的儿子!”片冈和山波同时站起来。

“小烟千惠子说的。她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互刺而死。可是为了女性的虚荣心,她捏造说他们是为了抢夺自己而决斗,杀死对方!”

“怎么会……太岂有此理……”片冈呢喃着。

“这是事实。你们两家互相仇视,可是他们两个互相仰慕、知道你们绝不容许,因此为情一同自杀。不过,他们知道一旦留下指纹,你们两家又会互相拼杀,造成流血骚乱,所顾以决定消去指纹。”

“公三郎太傻了……”义太郎摇头叹息。

“那么,秀二郎是谁杀的?”片冈问。

“我想,他是自然的心脏病发作而死的。”片山望望田所久子。“不是吗?”

“我怎么知道?”

“不过,用刀把水床割破。使他浸在水里的是你吧!”

“我说我不知道!”

“说是谋杀又不对,说是心脏病发作也不确实。大概趁他喝醉酒的时候让他跟女人做受。然后弄死他,做成是谋杀的样子。”

“为什么这样做?”晴美问。

“如果是谋杀,一定有凶手存在。从动机来看,首先是有人觊觎片冈家或山波家的财产吧!这么一来,涉嫌人物就是……”

“其他剩余的兄弟!”

“不错。义太郎先生最值得怀疑!”

“不是我做的!”田所久子重复地喊。

“可是,晴美女士的情形却说不过去。”片山继续。“千造已经死了。要使杀人罪名的嫌疑加诸于晴美女士身上并不容易。”

“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
“等一等。”片山制止晴美。“这么一来,唯一的办法是杀掉晴美。但是万一失手被捕岂不糟糕?因此凶手选择叫玲子杀晴美的方法。”

“是谁叫她……”

“凶手很早就暗示玲子说她患了重病,让神经质的她信以为真。加上玲子觉得结了婚没呈报户籍,产生妻座不保的不安情绪,又有人挑唆她说,义太郎又想回晴美身边,她更加深信不疑了。”

“所以刺杀晴美?”

“是的。她是个可怜人,暂时不会恢复正常的了。对凶手而言。正是求之不得的事。”

“你说的凶手……到底是谁呀?”田所久子一边喝啤酒一边问。

“我知道。”晴美说:“一个能使玲子相信那些话,同时了解晴美和义太郎之间微妙关系的人。”

“不错。是我做的。”仓持医生点点头。

“不可能的。先生,你说的不是真的吧?”经过长长的一段沉默后,义太郎才开口说话。

“事出必有因。”片山说。“从一开始就值得怀疑了。义太郎和晴美离家十二年,一直放弃没有寻找,为何突然间着手找寻他们?”

“那是因为儿子死了——不,在他们互刺而死以前,他们就派人来找的。”晴美说。

“是的。因为片冈和山波突然遇到某件事,不得不急着把他们找回来。”片山说着。

看着山波和片冈的脸。“可以告诉我,为了什么事吗?”

“不知道!”片冈慌忙移开视线。

“请你不要找借口赖我!”山波也忽不可遏。

“警方一查就知道了。”仓持冷笑一下。“不妨坦白招供好了。你们有了共同的姘头,希望她为你们生儿育女,可是你们世代仇视,无疑是莫大讽刺!”

“胡说。”

“应该没有胡说。”片山点点头。“你们双方的原配都过世了,而女方却要求说,待孩子生下后,希望继承遗产。这种情形下,失踪的义太郎和晴美就变成眼中钉了。万一他们活着回来岂不累赘?后来,你们听说他们没死,而且在东京生活,所以打发泷川和村内到东京找他们。不料这时发生公三郎和千造互刺而死的意外,于是焦点一下子集中在义太郎和晴美身上。不巧警方出面搜查,找到了他们两位的下落。你们觉得请他们放弃财产的话难以启齿,而仓持先生捉住你的弱点。”

“最先找到他们的是我。”仓持说。“当然,我对片冈和山波之间的事了如指掌!”

“于是仓持提出条件说,如果你们想知道他们的所在,必须把相当的财产分给他。

仓持还建议,假如他们不存在了——即是死掉,或因谋杀罪被捕,那就天下太平了。你们答应他的条件……“

“撒谎!胡说八道!”片冈怒道。

“我先去找秀二郎,发现他已死了。”仓持说。“死于心脏麻痹,他是自食其果。

不过,我希望造成是谋杀的样子,好对片冈他们有所交代。我碰碰床垫,觉得触觉有点异样,于是用刀割开来看,有水喷出来,吓了一跳。我让秀二郎全身湿透,故意留下谋杀的嫌疑。“

“然后他挑唆玲子成功,迫她杀死晴美。”

突然大门打开,几位刑警冲进来。

“仓持先生,还有片冈和山波先生,请你们一起走吧!”

片山站起来说。

“无法置信!”晴美目送巡逻车离开后喃喃自语。“人类是肮脏的动物,猪还比较干净得多。你说是不是?福尔摩斯。咦。到哪儿去啦?”

夜间的住宅区寂静无声。晴美从聚会所走到出马路的阶梯时,确实福尔摩斯也一起下来的。

“福尔摩斯,你在哪儿?”

四周都是花丛树木,寻找起来费煞功夫。晴美边走边喊,不见回音,顿时焦躁起来。

“不管了!外面好冷啊!”晴美嘀咕着,打算回到会所里,这才发现已经绕过阶梯的另一边,从相反方向走反而更近。于是开始踱上斜坡路。

晴美觉得无法释怀。假如仓持真是凶手,他为何不逃走,也不否认?如果他说的是真事,干嘛老早就让玲子以为自己有病?一定有什么不对劲。

晴美来到会所的后门,正想踏过草地回到正门时,突然听到脚底下传来“喵”一声。

“哇!原来是你!吓死人了!”

福尔摩斯抬头望望晴美,走到会所后头,然后停住,回头看着晴美,意思是“跟我来”。

“什么事?”晴美好奇地跟着走。室内透出的光线穿过玻璃门,照在草地上,正好是那间和室房间外边。

福尔摩斯悄悄地窥望内部。晴美也小心地眯起眼睛往内窃看。

正面可以看到灵柩和晴美的放大照片。留在房间里的只有片冈义太郎。仓持、片冈、山波都被带走了,泷川和村内自然跟去,留下义太郎一个是理所当然的事。不过,田所久子应该还在才对。

义太郎正在独斟独饮,晴美只看到他的背影。心想他一定痛苦极了!妻子是杀人犯、被害人是心爱的情人……他的情况实在比罗密欧更绝望!

义太郎的背部在轻微颤抖,大概在哭泣吧!晴美想。

声音隐约可闻。晴美怀疑自己的耳朵,他在笑!

是不是绝望到底的笑?不是。是一种十分愉快的笑声。

这是怎么回事?

这时门开了,田所久子走进来。

“都走了?”义太郎问。

“嗯。真的被警方带走了。放心得下吗?”

“当然。要不要喝一杯?”

“好哇,奉陪。”田所久子端起啤酒,慢慢细嚼,心情舒畅地叹一口气。

“我真不明白,那个医生干嘛说出那样的话?”

“他有责任感。当初是他把我和晴美送来东京的。”

“即使他招供出来,可是警方一调查,不就查出许多漏洞吗?”

“纵使那样,我有足够的时间做我要做的事!”

“你要逃亡?”

“废话!好不容易财产才到手呢!我还要收养晴美的儿子,山波家的财产,最终也通通归我了!”

“可是仓持医生……”

“不必担心。既然他那样招供了,过后再改变口供,警方也不会信任他,而且没有证据,他奈我何?”

“话是这样说……我还是不放心。”

“没事的,交给我办吧!”

义太郎把空杯子放在榻榻米上,伸手去拿另一瓶新酒,不意手尖一触,酒瓶滚在地上。义太郎扭过身子去拿。

事出突然,晴美来不及缩回头,二人四目相投。

义太郎的眼睛睁大,晴美一下子弹跳起来。

“福尔摩斯,快逃!”

晴美转身奔去。玻璃门打开了,义太郎握着酒瓶子冲出来,田所久子稍后跟着出到外边。

晴美一时想不起该跑去哪儿,先去石津的房间再说!进去把门锁上就没事了。

她想高声喊,或是去派出所,可是后面追得太接近,她只好直冲大楼入口。电梯居然停在地下。

晴美和福尔摩斯冲进电梯,按了“关”的扭,同时按“11”字钮。电梯门慢吞吞地关起来。

透过电梯的玻璃窗,可以看到义太郎的脸。那么善良的一张脸,曾几何时变成一张充满杀意的脸,令人难以置信!

无论电梯怎样慢,总比爬楼梯快吧!

电梯上到二楼,停住了。

“怎么回事?我没按呀!”

门开了。晴美急忙再按“关”钮,门才慢慢关上。同时听到楼梯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。

来到三楼,电梯又停住了。

晴美吃惊不已,看看电梯的警告书。

“为着防止罪案,自晚上十一时至翌晨六时为止,电梯上落每层均会停留并自动开门。”

为了防范,每一层都停!

门关上的同时,看见义太郎出现在楼梯口!

“福尔摩斯,我们要一口气冲出去!”

晴美侧身躲在门边。四楼。义太郎已经在等着了!

电梯安静地停下来,门又开了。晴美把心一横,一头往迎面而来的义太郎撞过去。

出其不意之下,义太郎被她撞跌在地。不过,晴美也跌倒了。义太郎手上的酒瓶摔破了。

义太郎抓起锯齿状的破瓶口对准晴美。同时,福尔摩斯往义太郎的脸扑过去。

哇然一声大叫,义太郎的脸被抓,踉跄后退。晴美冲下楼梯。田所久子从下面上来了。

“三八——”田所久子举起酒瓶就打。晴美一把扣住她的手臂,往她的脚猛踢过去。

两人一同跌下两三级楼梯。田所久子的手指扼住晴美的脖子。晴美喘着气,奋力挣脱她的手。

“不要动!举起手来!”男人的声音说。

田所久子慢慢松开了手。站在眼前的是持手枪的杉田刑警。

“你没事吧!”杉田对晴美说。

“还好。谢谢你救命。他在上面……”

福尔摩斯出现。义太郎用双手捂住脸呻吟。

“你躲在什么地方?”晴美问。

“棺材里面呀。我不死心!”杉田点点头说。

“请你再到我家来,我要请你吃一顿丰富的晚餐!”

4“情形怎么样?”晴美探头进病房。

“晴美小姐!”被石膏固定在床上的石津见到她,喜出望外。接着看到跟在背后的片山和福尔摩斯,禁不住失望的神情。

“快点好起来吧!”

“谢谢你。”见晴美在为他削苹果,石津满脸甜丝丝的幸福表情。“事情都了结了吧!”

“嗯,完全解决啦。”

“那晚在守灵会上仓持先生所说的一切,实际上乃是片冈义太郎所做的吧!”晴美说。

“那是仓持先生本身的意愿,故意那样说的。”片山说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仓持先生早已猜到片冈义太郎是凶手,但是巴望他能自首供出一切,因此假认罪。

可是片冈义太郎什么也没说。“

“原来这样。害我差点没命!”晴美埋怨着。

“那是预想之外的事。”

“至少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。”晴美耸耸肩。“仔细一想,能使玲子深信自己患病,以为晴美要抢夺她丈夫的人,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她自己的丈夫!”

“就是嘛。”

“结果是为了财产吧?”

“他不像三浦晴美那般意志坚强。出身纨绔子弟,很快就无法承受生活的压力,开始觊觎家中财产。直接原因起于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。他认为只要进行顺利,不单是片冈家,连山波家的财产也会归他所有。”

“他如何与田所久子勾搭上的呢?”

“义太郎晓得秀二郎的公寓所在地,也许是仓持先生告诉他的,于是造访秀二郎。

十二年不见,秀二郎自然大吃一惊,后来邀他喝酒庆祝。他大概从仓持先生口里听说过,秀二郎酒精中毒,而且心脏不好。在他来之前,秀二郎已经陪他父亲喝得七分醉了,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。然后,义太郎把他搬到床上,再把喝醉了的父亲塞进衣柜里,打算绞杀秀二郎。接着想起秀二郎睡的是水床,于是改变主意,改用刀子把水床割破,使秀二郎淹在水里引发心脏麻痹而死。当他做完一切,准备跑掉时,回头一望,发现田所久子站在门口。将一切看在眼里。“

“田所久子本来就对秀二郎厌倦了,于是决定跟义太郎勾结……”

“他们大概有彼此同类的共鸣感吧!经过计划决定合作谋财害命。首先,玲子变成阻扰。因此久子设计谋杀玲子,并且安排得好像自杀一样。”

“玲子不是自杀?”晴美睁大眼睛。“可是门匙——对了,如果义太郎是共犯,她当然有钥匙!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“可是片山兄,门下贴的胶带又怎么解释?”石津问。

“是这样的。首先只要在门上贴好胶带,出到外边。然后从门上的洞口插过粗铁丝,把另一边的胶带压到地面。”

“门上有洞口吗?”

“那种公寓的门必然有的洞口——报纸箱!”晴美恍然大悟地打手指。

“不错。”片山点点头。福尔摩斯喵了一声。

“怎么?又是福尔摩斯看破的?女人真伟大!”晴美得意地说。

那天,片山到片冈义太郎的公寓观察,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从内侧贴到胶带。当他注视大门时,不期然地发现报纸箱的存在。

片山实验了一下,先把胶带贴在门上,接着产生问题了。报纸箱的内侧是个挂箱,下半部是盖子,而且是往下开的。如果不把盖子打开,即使用铁丝插进去,只能抵达箱子部分。若是箱子的盖一直开着,当铁丝弯曲着把胶带贴在地面,然后拉出来时,盖子则无法关好。会不会是片冈义太郎随后关好的呢?如此一来,他的举动必然会引起仓持医生怀疑。所以一定是从外面把盖子关好的。

正当片山盘起胳膊辛苦思索时,福尔摩斯抬头盯着大门。然后……

“结果呢?又是福尔摩斯想到了?”晴美追问。

“原来门上还有另外一个洞。”片山没好气地说。

“是不是被虫蛀开了?”石津问。“

“锁匙洞?”晴美又问。

“不是。那种门的旋钮在外侧,内侧没有锁匙洞的。”

“究竟是什么?”

“镶上凸镜的防盗眼……”

“对!如果把凸镜打破……”

“把凸镜打破了,外表看不出什么。再用尖物刺开一个洞,把一条绳子穿过去。事先是利用两条绳子,绑在盖子两端,一条从防盗眼拉出外面,另一条从报纸箱的洞口拉出外面。从防盗眼一拉绳,盖子就往上开,再拉另外一条绳子,盖子就关起来了。事后只要用力一扯,绳子自然拉出外边,不留任何痕迹!”

“田所久子承认是这样做的吗?”

“吓呆了。他们做过精密实验,以为绝对不会看出破绽的。我们一看穿她的诡计,其后她就什么都招供了。”

“她一个单身女子,倒是做得出来!”

“玲子的身体本来就很弱。她当然胜任有余。当时,义太郎正想设法制造不在现场证明,刚好仓持医生上门来,邀他出去,变成最好的不在场证明。”

“可是玲子得救了,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。义太郎有意无意地表示他想回到晴美身边……”

“对。玲子是个神经质的人,险些丧命变得更加神经质了。不知不觉地钻牛角尖,先杀晴美再自杀!”

“幸好托石津的福大难不死。其实,义太郎也不想正也被他弄死,他想收养正也为子,将来分享山波家的财产。”

“杀死三浦真的也是片冈义太郎?”石津问。

“是的。如果他们两个不死,他就不能收养正也了。当三浦真一死,刺激了玲子对晴美的妒意。这是借玲子的手杀晴美的手段。”

“为何使用那种办法?”

“首先他冒用仓持医生的名字叫晴美出去,弄晕了她,再到店里去。片冈义太郎其实是个胆小鬼!”

“见血就晕?名叫义太郎的人都这么窝囊啊!”

“有什么好笑?总之,他不愿意亲自动手。那次是苦肉计,他去到店里,发现三浦在打盹,虽然事先预备好绳子和剃刀,还是不想直接下手。首先他想先用绳子勒死他,见到柜台后面的架子是宽的,也想只要从后面拉他就可以勒死他了。走到架子后面时,看到冰箱,又发觉冰冻格的大冰块,于是想到把绳子绑在冰块上,使冰箱往前倾斜的办法。又怕这样弄他不死,于是把带来的剃刀用强力胶黏在绳子上,才用比较麻烦的杀人方法。当他布置好一切之后,自己跑到店外去观看……”

“好残忍的男人!”

“然后是玲子刺杀晴美。不过,片山兄,为何棺材是空的?”石津忍不住问。

“对了,请等一下。”

片山站起来,打开病房的门。仓持医生推着轮椅走了进来。

“啊,晴美!你还活着啊!”

三浦晴美的脸色有点苍白,清瘦了些,抱着正也对他们微笑。

“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
“这是警长和根本兄的计划。”片山苦着脸说。“说是宣布晴美女士的死讯,使凶手松弛防备之心。连我都被蒙在鼓里,真不够朋友!”

“他们怕你露出马脚呀!”晴美笑道,然后望着三浦晴美。“你……没事了吧!”

“嗯。”三浦晴美点点头。“可惜做不成罗来欧与朱丽叶。其实,我也发觉义太郎变了。玲子一定吃了不少苦,好可怜啊!”

“玲子女士的状况如何?”

“精神方面受到很大的打击。”仓持说。“要花一段长时间才能复原。”

“我会扶养美沙子长大成人,为了赎罪!”三浦晴美说。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先生……那个人变得那样坏,而我没有能力阻止他,毕竟是我的错。”三浦晴美的声音颤抖,眼泪盈眶。

“你要回故乡?”

“不!”三浦晴美断然说道。“我已经抛弃了故乡,再也不回去了。”

三浦晴美和仓持离开后,片山深切地说:“女人真是坚强!”

晴美接着说:“女人真悲哀!”

石津顿了一下,说道。“女人真了不起!”

晴美不禁笑起来。

“对了。田所久子为何找上哥哥?”

“那晚,片冈义太郎看到玲子带着刀出门,他要让我留在家里,所以使用美人计,叫田所久子来找我。”

“结果造成反效果。”晴美点点头。“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义太郎有女性恐惧症!”

片山假装没听见,问石津:“对了,你曾半途失踪,为什么?”

“我知道。他以为是你刺伤晴美的。”晴美说。

“我?”

“那天我什么也没说,而你问我‘她是不是被人刺伤’。所以石津误以为你就是凶手,懊恼了一阵子啦!”

“试想一想,我会是凶手吗?”

“算了吧!对所有人怀疑是刑警的任务!”

片山沉着脸说:“好吧!看在这回你也立了大功的份上,福尔摩斯,送他一个吻作为奖励吧!”

“心领了,不妨请晴美小姐代劳……”

片山面色一变。石津慌忙噤口不言。

谢幕

“我所怀念的家啊!”

石津一边仰望那幢十一层建筑,一边夸张地说。

“太夸张啦!”晴美笑他。

石津扶着拐杖来到电梯前面。晴美、片山和福尔摩斯跟在后面。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。

“出院的好日子啊!”

大家都笑了。电梯来到,一行人陆续走进去。电梯开始缓缓地往上升。

“对了,有一点实在想不通。”石津说。“片冈玲子怎么会从电梯消失了呢?”

“这要等她恢复正常才问得出来。”片山说。

福尔摩斯突然扑向晴美。

“哇!你干什么?”晴美惊呼不已。

“喂,电梯停了。”

“刚才被它吓得撞到按钮上,变成每一层楼都停了。又不能取消不停……”晴美拍一下掌。“我懂了!”

“懂什么?”

“那个时候的电梯啊,原来福尔摩斯早就懂了!”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那晚玲子闯进屋里,刚好晴美不在房间,于是先把睡着的正也塞进壁橱里。当她出来时,晴美回来了。见她手里有刀,于是冲进电梯,玲子跟着追上,就在电梯里面争夺起来。不知谁的身体在争执中碰到按钮部分,将所有梯数的钮都按下了。”

“之后呢?”

“玲子当然想尽快下去,可是电梯每一楼都停。”

“可是,下来的速度一致……”

“速度一致!对,电梯一停,她立刻按‘关’,一停就按。你们在楼下等,觉得速度慢得不耐烦,其实,因为电梯是以一定的速度慢慢下来的关系!”

“但是她……”晴美依然不明白。

“她来到二楼时,听到我们的谈话声,立刻出去,然后躲在附近。趁我们叫救伤车来的时候跑掉了。”石津说。

“这样,你们总算相信我的话了吧!”片山说。

回到自己的屋里后,石津坐在沙发上,晴美却在忙这忙那地走来走去。

“晴美小姐,不要紧的……”

“别客气啦。哥哥今天不会发脾气的,对不对?”

片山扭过脸去,遇到福尔摩斯的眼睛。

“真的?那么,我希望继续折断骨头,哈哈!”石津快乐地说。

福尔摩斯很俏皮地向片山打了一个眼色。

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